荀氏營地,大帳。
中行林父和中行庚,智首和智罃兩對父子都在,氣氛十分凝重而沉默。
剛剛過去的這個白天,對于由這兩個家族所組成的荀氏家族來說絕對是一次十分巨大的挫敗。
雖然荀氏一族并沒有遭受到任何實質性的損傷甚至都沒有死哪怕是一個人,但郤缺踩著中行林父成為下一任上卿的現實還是沉重無比的擺在了每一個荀氏中人的面前,讓所有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突然,中行林父笑了起來。
這個笑聲讓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智首忍不住開口道:“兄長為何發笑?”
中行林父緩緩說道:“老夫是在笑老夫自己。一直以來老夫都以為整個大晉之中只有趙孟和君侯才有資格成為老夫的對手,沒想到…好一個郤伯,平日里在老夫面前都是一副馬首是瞻的模樣,原來卻是老夫看走眼了!”
智首臉色陰沉,冷冷的說道:“這個卻缺,明明事先說好了要和我們一起反撲趙氏,到頭來卻是如此的出爾反爾!難道他就不怕君侯的怒火嗎”
中行林父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想想過去大晉在趙孟之下的二十年吧,莫要說是郤伯,就是你我、乃至整個大晉又有多少人真的將君侯當一回事呢?”
智首悶悶的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中行庚沉聲道:“父親,如今這般情況,我荀氏將來應該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平靜的說道:“不必驚慌,這一次我荀氏雖敗,但歸根結底是敗在了趙孟之手。趙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敗了也就敗了。”
智罃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宗主所言極是,我荀氏未傷根本,大可重頭再來,完全不必如此憂慮。”
智首瞪了兒子一眼,呵斥道:“你這莽貨,閉上嘴巴好好聽著,沒你說話的份!”
智首已經聽說了自家兒子在今日的表現,如果不是還有兄長和侄子在場,這位脾氣火爆的晉國上大夫可能已經直接上手了。
智罃縮了一下脖子,沒有再說話。
中行林父淡淡的說道:“仲弟,你也不要說罃兒了。其實這一次他說的對,我們荀氏敗則敗矣,但也是有幾件利好之事的。”
“利好?”智首顯然有些疑惑。
中行林父微笑道:“首先,趙孟既然已經選定了卻缺,那便說明趙孟確實是要死了。趙孟壓制了我荀氏二十年,如今他要死了,難道對我荀氏不是一件好事嗎?”
智首微微點頭,道:“這倒是。還有呢?”
中行林父繼續道:“第二件,當然就是我荀氏元氣未傷的現實了。這一次庚兒和罃兒做得很不錯,投降得很果斷,沒有給趙氏屠殺我荀氏甲士的任何理由,也是功勞一件。”
智首聽完這句話之后瞪了智罃一眼,智罃咳嗽一聲,低頭仔細的研究著面前桌案的紋路。
智首點了點頭,道:“確實也是,以后再和趙氏慢慢周旋便是。”
中行林父笑了起來:“何必以后呢?等到趙孟一死,郤伯也未必就比老夫活得更長。若是郤伯也死了,這上卿還是一樣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這就是中行林父的第三件好事了。
智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若是稀缺這個老匹夫在死之前也玩上趙孟今日這一套,直接讓趙朔那個乳臭未干的東西繼承了上卿之位,又該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搖了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卻缺何德何能跟趙孟相提并論?趙孟能做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智首提醒道:“但趙孟到時候雖然死了,趙氏和趙朔還在啊。”
中行林父輕輕的哼了一聲:“趙朔此人和其父相差甚遠,而且他只是六卿之中最后一位的下軍佐,若是一下子就升到了六卿之首,其他諸卿就真的一點意見都沒有嗎?不可能的。”
坐在下首一直沒有說話的中行庚眼睛一亮,補充道:“父親說的對。原本的繼承順序是只要排名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肯定能夠晉升,若是活得時間夠長,官至上卿也不是沒有希望。可如果讓趙朔直接從下軍佐晉升到上卿中軍將,那其他人可就沒有任何希望了。”
中行林父看了兒子一眼,笑道:“正是這個道理。趙朔年紀才二十出頭,若是他坐上了上卿之位,其他那些年紀足以當趙朔父祖的人怎么辦?別說是先氏和欒氏,就是郤伯自己也要為卻氏的后人考慮一下!這些卿族雖然對趙孟俯首帖耳,但可不是趙氏的家奴啊。”
智首聽著,心情終于振奮起來:“兄長所言極是,就算我們荀氏斗不過趙孟,難道還斗不過趙朔這小兒不成!”
大帳之中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活躍起來,年輕的智罃同樣揮了一下手,十分振奮的說道:“對,將來一定要滅了趙氏全族,讓我們荀氏取而代之!讓這大晉和天下都對我荀氏俯首帖耳!“
伴隨著一聲慘叫,智罃整個人凌空從大帳之中飛出,栽在地上。
中行林父搖了搖頭,道:“仲弟,你得好好加強一下對罃兒的管教了。”
智首擦了擦汗,道:“兄長說的是。”
中行林父道:“其實為兄還沒有說完呢,除了這些收獲之外,我荀氏其實還有一個最大的收獲。”
“哈?”智首這下真的懵逼了,甚至都開始懷疑起自家究竟在這場政治斗爭之中究竟是輸還是贏了。
中行林父將智首的表情盡收眼底,淡淡的說道:“那便是君侯對我們荀氏的支持。以趙孟一直以來的酷烈性格,這一次如果不是君侯一反常態的和趙孟針鋒相對,我們荀氏是不會如此輕易從趙孟手下過關的。”
智首恍然大悟,道:“兄長說的是,君侯原本就對趙氏無比忌憚,這一次趙氏居然又贏了,那君侯以后一定會全力支持我們和趙氏斗個你死我活的。”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著,捻著胡須道:“正是。仲弟,政治斗爭這種事情并非是一代人的事情,我荀氏在文公之時飽受打壓,又給趙氏壓制了這么多年,但還不是都挺過來了?他趙氏能贏我們一代人,難道還能永遠一代代都贏下去不成?放寬心,我荀氏終有出頭之日!眼下,我等只需要靜靜等待機會便是了。”
智首已經完全振作起來,連連點頭稱是。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荀氏家臣突然快步而入,朝著中行林父行禮,恭敬道:“宗主,剛才有人看到士會大父似乎和郤伯發生了爭執…”
中行林父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濃郁了起來,朝著智首笑道:“仲弟你看,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智首不是很確定的問道:“兄長莫非是想要和士會結盟?他可是郤伯一邊的人。”
今天士會和中行林父在大殿上為了魏相而爭執的情形智首還歷歷在目呢。
中行林父搖頭道:“士會雖然是郤伯的盟友,但他同樣也是老夫多年的好友。仲弟,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這一次士會雖然反對老夫,但誰說將來他就一定不會站在老夫這一邊呢?無非就是曉之以情動之以利罷了。”
智首被說服了,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問道:“兄長打算怎么拉攏士會?”
中行林父沉吟半晌,緩緩說道:“罃兒不是還沒成婚嗎?聽說士會有一女也剛剛及笈,等到秋狩結束之后,老夫就以荀氏的名義向士會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