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憂心如焚的媽媽

　　馬文娟是桉城一家民營企業的質量部經理，老公則是隔壁公司的一名銷售人員，兩人的收入還可以，就是工作太忙，老公長年累月出差，在外面跑業務，而她，則是單休，更苦逼的是，有時候單休都無法保證。

　　用老板的話說，你們是公務員嗎？每天按時上下班？

　　所以，這家企業加班成風。當然了，是沒有加班費的。可能車間里的工人有加班費，但是管理部門的，美其名曰是不定時工作制，每周只要上足一定的小時就行了，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個表面文章，給人看的。加班費是不可能的。

　　至于多出來的時間，當社會責任審計，或者有關部門來查的時候，企業管理部會有另外一套專門的考勤記錄拿出來應付。那份記錄十分之漂亮，沒有人會多出5分鐘以上的班！

　　沒辦法，私營企業就是這樣，連考勤都是做兩套。一套實際的，一套給人看。不得不說，國人做假很有一套。曾經，不就有一家知名的上市醫藥公司做假，被勒令停產、退市，公司高層和相關人員都被抓起來了么？

　　什么？去舉報？你還想不想在這里干了？這年頭，有份穩定的工作已經很不容易，房貸、車貸、各種開銷…生活太艱難。

　　尤其是像桉城這樣的四五線小城市，沒有那么多可供跳槽的機會。跳到其他公司，天下烏鴉一般黑，而且還未必能有經理的位置。

　　馬文娟太忙太忙，特別是收到投訴，或者準備第三方審計的時候，周末兩天都不得不呆在公司。

　　所以馬文娟有時候看到網上有專家呼吁，實行2.5天休息制，簡直都沒地方吐槽。只能在網上無力地抨擊一句，先把雙休給保證了。實在不行，把單休給保證了也好啊！

　　她也知道，人微言輕，那種2.5天休息制，是公務員或者事業單位才能享受到的，跟普通老百姓其實關系不大。

　　還有什么延遲退休，也都是特么的位高權重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提出來的。普通老百姓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年紀，還得特么的再上5年班？白發蒼蒼還在辛勞工作，也許不等退休就嗝屁了！

　　馬文娟的兒子八歲，是奶奶在帶，這一天周日，馬文娟休息，所以她想和兒子來個“二人世界”，帶著兒子去游樂場玩玩，她婆婆聽聞后非常高興，總算可以休息一天了，然后就和馬文娟說了，說既然今天你帶，那我就出去打一天麻將啦！好久沒打了，手癢，小姐妹們天天喊她打麻將，一直帶小寶，沒時間去。

　　馬文娟也很愧疚，就說，去吧去吧，玩得開心點！畢竟，也得給老人們放放假。平時，老人接送孩子，洗衣做飯，也很辛苦的。馬文娟不是不想分擔，而是每天加班到七八點回來，有時候回家的時候孩子早就睡著了。

　　結果，馬文娟帶著兒子在游樂場玩的時候，突然接到公司領導電話，說是有個重要客戶投訴了，讓她立刻到公司，組織調查。這是質量事故，客戶必須放在第一位，必須得盡快給客戶一個滿意的答復。

　　沒辦法，馬文娟只好立即趕往公司，可是孩子怎么辦呢？奶奶已經去打麻將了，總不可能讓奶奶不要打了吧？估計她的牌友會罵死她。而且，老人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馬文娟想了想，就對兒子說道：“要不你跟著媽媽去公司，你偷偷躲在媽媽的辦公室，玩電腦。媽媽開個會，然后處理一些事情，應該要不了多久的，嗯，最多兩三個小時就搞定！”

　　她兒子小名叫杉杉，然后還有點雀躍，說道：“早就想去媽媽的公司了，這次終于能去看看了，嘿嘿！”

　　馬文娟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公司規定，其實是不能帶小孩進去的，你到時候躲在車里面，偷偷溜進去，別讓保安大叔發現哦。”

　　杉杉連連點頭。

　　然后，馬文娟就駕著車，讓杉杉坐后排安全座椅，來到了公司，到大門口的時候，她讓杉杉從安全座椅上下來，躲在底下，她則下車去門衛那里拿了一個快遞，順便叫師傅開門。

　　門衛師傅問：“小馬又過來加班啊？要不要打卡？”

　　馬文娟一笑：“不打了，反正也沒加班工資，班都是多的！”

　　門衛師傅也不會去特意檢查她的車，畢竟也知道是公司的中層，天天進進出出的。

　　其實，即便門衛師傅看到，也未必會阻攔她兒子。但是馬文娟覺得，既然公司有這個規定，做個表面文章也好的，何必給門衛師傅添麻煩？

　　公司有規定，你還大搖大擺帶孩子進來，那就太囂張了！囂張的人在這種人際關系復雜的地方，往往活不久。

　　就這樣，她帶著兒子進了公司里面，找了個靠近行政樓后門的地方停了車，帶著兒子匆匆溜了進去。

　　讓兒子躲在她座位那里玩電腦，她自己則去干活，組織相關人員開會，調查原因，討論等等。

　　辦公室里并非她一人，還有兩名下屬今天也上班，只不過她是領導，下屬肯定不會說她罷了。

　　等到馬文娟開完會，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見她兒子臉色發紫，說不出話來。

　　“杉杉你怎么了？”馬文娟連忙焦急地問道。

　　杉杉仍舊說不出話來，不過，他很聰明，立即從馬文娟桌子上的筆筒里，拿起了一支筆，指著上面的小塑料帽，再指指自己的小嘴巴，意思是把那個小塑料帽給吃下去了。

　　馬文娟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支已經拆開的筆，少了個塑料帽！

　　她桌子上筆筒里還有好幾支同款的筆。主要是公司喜歡“順筆”的人太多，每次拿出來過兩天就不見，過兩天就不見，不知道被誰順走了，所以，就在筆筒里多備了好幾支。

　　當然，也有一些筆，是她不小心從其他人那里順來的。有時候要簽字，身旁沒有帶筆，就借同事的來用一用，簽完字，帶著筆就走了。以為是自己的。主要是太忙，習慣性帶走，并非存心想偷人家筆。

　　事實上，不止是她，許多同事的桌上、抽屜里或筆筒里，都有好幾支筆。反正都是辦公用品，領來的，又不用自己買。

　　也幸虧是有這么多同款的筆，要不然，她都沒法知道兒子到底吞了什么東西。

　　看見兒子比劃，馬文娟一驚，連忙嘗試海姆立克法。她也是高層次人才，碩士畢業，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是生了兒子之后，為了防止一些意外情況，也嘗試過練習這種急救方法。

　　這門急救醫術，是由美國一名醫生，海姆立克教授創建，他在臨床實踐中，被大量的食物、異物窒息造成呼吸道梗阻致死的病例震驚了。

　　在急救急診中，醫生常常采用拍打病人背部，或將手指伸進口腔咽喉去取的辦法排除異物，其結果不僅無效反而使異物更深入呼吸道。因此，海姆立克醫生經過反復研究和多次的動物實驗，終于發明了利用肺部殘留氣體，形成氣流沖出異物的急救方法。1974年，他作了關于腹部沖擊法解除氣管異物的首次報告。

　　海姆立克急救法也叫海姆立克腹部沖擊法（Heimlieuver），也稱為海氏手技。此法自創建之后，就在全世界被廣泛應用，拯救了無數患者，其中包括美國前總統里根、紐約前任市長埃德、著名女演員伊麗莎白·泰勒等等。因此該法被人們稱為“生命的擁抱”。

　　可以將人的肺部設想成一個氣球，氣管就是氣球的氣嘴兒，假如氣嘴兒被異物阻塞，可以用手捏擠氣球，氣球受壓球內空氣上移，從而將阻塞氣嘴兒的異物沖出，這就是海氏腹部沖擊法的物理學原理。急救者環抱患者，突然向其上腹部施壓，迫使其上腹部下陷，造成膈肌突然上升，這樣就會使患者的胸腔壓力驟然增加，由于胸腔是密閉的，只有氣管一個開口，故胸腔（氣管和肺）內的氣體就會在壓力的作用下自然地涌向氣管，每次沖擊將產生450～500毫升的氣體，從而就有可能將異物排出，恢復氣道的通暢。

　　說實話，馬文娟畢竟不是專業的醫生，可能她操作不夠標準，也有可能情況太特殊，并不適用，反正，她連續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把兒子吞進去的那個小塑料帽給“擠”出來。

　　然后她又采用喝水催吐，用手指刺激喉嚨催吐的方法，把兒子折騰得不行，但都不見效。

　　馬文娟急了，連忙抱著兒子跑下樓，立馬開車帶著他去桉城第一人民醫院掛急診。同時自然沒有忘記帶上一支同款的筆，到時候好讓醫生有個參考。

　　到了醫院之后，她向急診醫生描述了病情，那個筆上的小塑料帽，直徑約1cm，長約1.5cm，有一端是開口的，有一端是圓弧頂的，接診醫生也嘗試了海姆立克腹部沖擊法和催吐，無果。

　　于是，接診醫生安排了CT檢查，但兩次檢查都顯示，未發現異物。醫生表示，才吃飯不久，透明的塑料帽在胃里和食物混在一起不容易被發現，也屬正常。然后這個塑料帽除了開口的那一面，其它地方都表面光滑，還是圓弧頂，也許不需要進行手術，過幾天就能自行排出。

　　而這個時候，杉杉恢復了說話能力，又喝了點水之后，告訴媽媽：“媽媽媽媽，我感覺那個東西已經下去了，到肚子里面去了！”

　　盡管，馬文娟仍舊擔心，但是見到兒子逐漸恢復了正常，醫生也都這樣說了，就只好帶著兒子回家去了，打算再觀察觀察，要是有異常，再來醫院。

　　當然，最好是能隨著大便一起拉出來！

　　她叮囑兒子，拉便便的時候注意一下，要是有拉出來，就跟媽媽說。

　　接下來的幾天，杉杉沒有出現明顯不適，同時每天關注大便情況。直到四天后的一個晚上，杉杉說感覺異物可能排出來了。

　　“媽媽，我剛才拉屎，感覺有坨屎硬硬的，很難拉出來，但是我用力，堅持不懈，終于把它給拉出來了！那個小塑料帽多半是夾在里面！”杉杉紅著臉，興奮地說道。臉紅紅的，是拉屎拉不出來憋的。

　　馬文娟摸了摸兒子的頭，這才略略放心。畢竟都這么多天了，也該拉出來了吧？而且也沒有明顯不適啊！

　　馬文娟覺得，大概是虛驚一場。以后，她再也不敢將兒子帶去公司了。公司有這個規定還是有道理的。不僅有塑料筆帽這樣的危險源，其它更危險的東西也有。當然，公司是為了避免麻煩，免得孩子在公司出了事，要索賠什么的，不好搞。

　　真要人性化的話，完全可以在公司開設一個臨時托兒所，雇傭專人看管，方便加班的父母們嘛。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馬文娟心有余悸，一輩子都記得！每次回想起來，都心驚不已！

　　第五天，杉杉有點咳嗽，鼻子有點堵，沒有明顯的感冒癥狀，也沒有發燒，馬文娟喂他吃了點止咳藥。

　　第六天，孩子咳嗽略有加重，換了抗過敏的止咳藥后，好像有效果。

　　第七天，下午三點，馬文娟突然接到孩子班主任蔡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是杉杉咳嗽特別厲害，喘不過氣來，咳得滿頭大汗，連衣服頭發都全濕了。

　　馬文娟嚇了一大跳，趕緊跟領導請假，火急火燎趕往學校，接了兒子之后，立刻帶著他去桉城第一人民醫院，這一次換了一個醫生，CT檢查結果提示“患兒右側主支氣管內見異常高密度影，右主支氣管內異物考慮”，醫生建議轉院。

　　因為，這名接診醫生經過評估，感覺難度系數很大，他們搞不定，建議轉省里的大醫院。

　　馬文娟就帶著兒子，驅車立馬奔赴省一醫。她聽說省一醫兒科挺有名的，有個叫陳俊的網紅醫生還特別帥氣，只是平時工作忙，一般沒時間去省會。

　　開車走高速也就半個小時抵達H市，但是到H市之后，反而花了近一個小時才抵達省一醫。主要是進城之后太特么的堵了，堵得人窩火！馬文娟心說，還是小城市好，從來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到省一醫之后，立馬掛急診。也只有急診可以掛了。其它科室門診都下班了。

　　接診的是急診科醫生潘嘉琪。潘醫生仔細看了杉杉在桉城拍的CT，發現情況復雜。

　　這個時候，杉杉的狀態還算穩定，畢竟過了這么多天了，并不會馬上危及生命。但有個東西在支氣管里面，總歸是要取出來的！

　　那個異物直徑有1公分，長度有1.5公分左右，堵塞了右主支氣管，雖然另一側支氣管是通的，但手術難度和風險都很大。

　　潘醫生立刻聯系了兒科、呼吸科和耳鼻喉科的幾位值班醫生，讓他們過來一起會診。

　　耳鼻喉科一位資深主治醫說道：“最主要的是異物太大了，不容易過聲門；另一方面，異物在體內時間過長，嵌得很緊，還出現了右肺不張、左肺氣腫、肺部感染等并發癥；而且塑料帽很光滑，中間又不透氣，試取的過程中極其容易造成窒息，如果實在無法通過聲門，只能切開氣管來取異物。”

　　大家也一致認定手術難度太大，好在孩子狀態還穩定，沒有即時的生命威脅。

　　他們決定先安排孩子住院觀察，等明天再組織更多的專家進行會診，討論，務必拿出一套詳盡的手術方案出來。

　　馬文娟雖然心急，但是省一醫的醫生都這么說了，她也沒辦法。她想了想，跟潘醫生提意見：“聽說你們兒科有一位手非常巧的醫生，叫陳俊的，網上很有名的，不知道明天會診的時候能不能請他也出席？”

　　潘嘉琪就笑：“陳醫生以前也是我們急診科出身的，我跟他還是好朋友，嗯，你的要求可以滿足！”

　　馬文娟就放心了。其實，她也并非是一定要陳俊參與，只是覺得，有一名網紅醫生參加，自己會更加放心罷了。這只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自己要做出一切有可能的努力，要對兒子負責！

　　第二天早上組織會診，同時術前準備，下午兩點就開始手術。

　　由于馬文娟之前特意提到了陳俊，而陳俊也是省一醫的手術新秀，青年名家，特殊人才，再加上手術方案，陳俊也提了不少意見，經過陳俊爭取，眾多專家同意，最后將主刀的機會讓給了陳俊。

　　即便是自己心儀的網紅醫生主刀，馬文娟也很不淡定。在等候區走來走去，然后公司頻繁來電話。慰問她孩子的病情？想多了，主要是公事。

　　亂七八糟的一大堆公事。

　　馬文娟本來無心處理，但有些事情，必須得她這個經理去做，其他人也做不來。比如說給國外重要客戶回郵件。小城市的公司，人才其實匱乏，只有她英語流利，幾名下屬的學歷都很低，最高的才是大專，不會用英文回郵件。

　　小地方的人，多靠拍馬屁，以及所謂的情商、能力，實際上是勾心斗角來上位。再就是家里的關系。真正學歷高，有專業能力的人很少，特別是小地方的民營企業。

　　所以馬文娟才這么忙，因為她是碩士，很多專業的東西，都只有她有能力來處理。其他那些人撐不起大場面。

　　兒子在手術室動手術，她還要在外面辦公，真的是很糟心。但又不能失去這份工作，畢竟薪水還可以，所以，她跑到車上，拿來筆記本電腦，坐在手術前走廊里的椅子上辦公。

　　也幸虧她早有預料，知道會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屁事，所以事先就備了筆記本電腦在車上。

　　恰好醫院也有免費WIFI，要不然還得用手機連熱點。

　　這臺手術真的是很不順利，即便是陳俊妙手無雙，但一時半會也沒能搞定。護士一次一次出來，告訴馬文娟手術進展，說是不順利，東西取不出來。

　　主要是讓馬文娟有個心理準備，然后之后可能要她簽字，做氣管切開術。

　　氣管切開是最后的方案，不是太好。一來，脖子上會有個疤痕，孩子這么小，脖子上就搞個疤，影響以后討老婆。另外，后續的恢復時間相對來說更長一些。

　　護士跟馬文娟轉述醫生的話，那東西太光滑，而且太大，過不了聲門，醫生試了好多種器械，都沒能搞定，接下來試最后一組，如果不成功，讓馬文娟做兩個選擇：一是東西放回原位，三至五天后聲門這里消腫了一些后，再用特制的器械嘗試，若是在角度垂直的情況下，也許有希望能弄出來。

　　二則是立即接受氣管切開術。因為拖時間長了也是有風險的。三五天后的事情誰說得準？現在孩子狀況穩定，不代表明天仍舊穩定，到時候危及了生命，該怎么辦？誰來負責？所以要征求孩子家長的同意，讓家長來做這個選擇。

　　馬文娟又在弄公司的屁事，然后又遇到這種兩難的選擇，她一時之間憂心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