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誠和閻忠異口同聲地說出“蹇碩是去殺何進”之后,兩人的心思各有不同。閻忠是沒想到宦官居然能這般果斷,下手這么快,但只要殺了何進就行,不管是誰殺的。宦官們動手的更好,到時候可以召集大將軍的舊部,反手殺回去。
而陳誠則是想著看來只好按閻忠之前說的去做了,先盡力打垮了大將軍麾下的那些世家豪強再說。想到不能把身后嘉德殿里面的宦官一網打盡,他就有些遺憾。不過也不好說,要是蹇碩失手了呢?有的時候,成敗勝負就在一瞬間,要有足夠的耐心才行。
閻忠低聲道:“君侯,當速與中書令和大長秋商議善后事宜。”
陳誠瞥了他一眼,道:“不急,先等等。”
“等什么?”
“等消息坐實了再說。”
閻忠不說話了,兩人站在嘉德殿的門口,遙望遠方的天空。
沒多久,濯龍園方向先是傳來兵刃交加和慘呼的聲音,接著是成百上千人一起高聲大呼:“大將軍死了!”
閻忠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輕松地道:“君侯,事不宜遲啊!”
陳誠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跨過門檻,進了嘉德殿。錦塌上,劉虹已經氣若游絲。張讓聽到外面的聲響,側耳傾聽了一會,然后對邊上一直在擦汗的御醫道:“給陛下用藥!”
御醫看了看天子邊上坐著的董太后,低著頭問道:“太后,您看?”
董太后已經帶著董侯劉協來了好一會了,一直在垂淚。她就這么一個兒子,現在白發人送黑發人,早就傷心欲絕,但她畢竟不是普通人,見多了宮中的腥風血雨,心腸也比常人要硬的多。
她站起身來,讓開了位置,擦了擦眼淚,道:“用藥吧。”
御醫將爐子上煎好的藥倒了一碗,然后掰開天子的牙關,灌了下去。湯汁灌下去后,小部分從劉宏的嘴里面涌了出來,將他身上的絲綢染成了昏黃的顏色。但是這個時候誰都沒心思去注意這些,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天子的臉色上。
陳誠也跟著等了一會,但是天子卻始終沒有睜開眼來。張讓猛地轉身,一腳踢翻御醫,怒道:“天子怎地還沒醒來?你這庸醫,我殺了你!”
御醫被踢倒在地,卻不敢起身,趴在地上顫聲道:“個人體質不同,需要的藥量和時間長短也不同,陛下本就體弱.......”
錦塌上,劉宏長長地呻吟了一聲,睜開眼來。見到母親董太后和兒子劉協,輕聲道:“你們怎么來了?”
張讓聞聲大喜,撲過去跪在地上,嚎啕道:“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劉宏動了一下,看到是張讓,道:“你跪著干什么?”
他抬頭看到了滿屋子的甲士和宮女宦者,心中忽然明白過來,苦笑道:“看來時候到了啊!”
張讓和趙忠等人都不敢說話,董太后淚珠不斷,只有劉協走了過去,叫道:“父皇!”
劉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董侯像我,可繼大統。”
張讓和趙忠對視一眼,大聲道:“遵命,當奉董侯為天子!”
劉協雖然才八歲,卻已經懂得了許多事情,他哭著叫道:“父皇,我不要做皇帝,我要你好起來!”
劉宏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伸手摸了摸劉協的腦袋,笑道:“癡兒,癡兒,這天下豈有長生不死的皇帝?”
他問道:“大將軍何在?”
張讓低下頭去,道:“已經被蹇碩殺了。”
劉宏聽了毫無動容,平靜地道:“他死了就算了,何家其他的人就讓他們去吧。”
張讓小聲地道:“是。”
劉宏又對劉協道:“善待兄長,還有.........做個好皇帝,這點不要像我了。”
劉協抽泣著道:“知道了,父皇。”
劉宏再向左右看了看,道:“巨鹿侯近前來。”
陳誠走了過來,劉宏嘆了一口氣,道:“陳卿嘗言思慕冠軍侯,然冠軍侯生年不及而立,愿卿為長平侯。”
他對張讓道:“擬旨:拜巨鹿侯陳誠為驃騎將軍,拜董重為大將軍。”
張讓喚來小黃門,親自草詔,然后用印。
劉宏緩了一口氣,又對董太后道:“母親,孩兒不孝,不能給您養老送終了。”
董太后流著淚,口中道:“冤孽,冤孽啊!”
劉宏也流淚,他哽咽著對張讓道:“中書令出去宣詔吧,”
張讓磕了一個頭,拿著圣旨走出了嘉德殿,在廊檐下站定,大聲宣讀起來:“中平六年夏四月...............”
圣旨念完后,臺階上和臺階下的士兵都是山呼萬歲。就在宮殿都被震得簌簌作響的時候,嘉德殿里面忽然傳來一陣哭喊,上百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起來。
陳誠跨過門檻,走了出來,對張讓道:“陛下去了。”
張讓的動作一僵,方才還挺直了的腰桿頓時彎了下去,仿佛是精氣神都被抽空了一樣,他嘆息了一聲,道:“陛下啊!”
對于張讓來說,皇帝不但是他的感情寄托,更是他的權利來源。他能夠作威作福,能夠錦衣玉食,能夠一呼百應,都是靠著天子的信重,但是現在天子死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張讓朝陳誠拱了拱手,道:“請驃騎將軍約束士兵,安排防衛,老奴再去送陛下一程。”
陳誠點點頭,道:“我自曉得。”
他并沒有什么傷感的情緒,或許是出于天性.........他想了一下,立刻否定了這個結論,應該還是后天的環境造成的..........他對于人類的死亡并沒有太多的感覺。除非是像之前看到的京觀一樣,那才會讓他震撼一段時間。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又怎么會去在乎別人的呢?劉宏雖然是天子,但是說到底也只是個人。天子對他好,爵位和官職砸下來,他也坦然接受,因為他并不為這些外物所動,也自信能給予天子相應的回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天子臨死前的話,卻讓他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的平靜。
“..........愿卿為長平侯”的話猶言在耳,一時之間陳誠也不明白這到底是皇帝臨死前的真情流露,還是想以此來籠絡人心。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冠軍侯當然指的是驃騎將軍霍去病,長平侯則是指大將軍衛青。讓他當長平侯......天子的姐姐叫什么來著?啊呸,就算天子有個寡居的姐姐,他也不想接盤來著。等等,要是說天子是指劉協的話,他倒是有個姐姐,是萬年公主劉倩........
呸呸呸,劉倩才十歲,就算是公主,他也不可能感興趣,他根本就不想要結婚好不好?
花了一分鐘的時間為天子默哀,陳誠隨即又開始盤算當前的局勢。何進一死,大將軍一方的勢力就算是窮途末路了,只要等到天亮,然后以天子遺詔的名義,將朝堂上的那些或殺或逐就是了。
也許其中會有些反復,士人們也不會甘心,說不定還會到地方上舉起叛旗,但是那又能如何呢?無非是多殺點人罷了。漢家從來不忌憚流血,皇甫嵩屠殺了幾十萬黃巾降卒,但從朝堂到地方,從宦官到士人,從來都沒有幾個人說屠殺俘虜是不對的。
那么,接下來殺些世家豪強祭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士人們提起黨錮之禍來,就咬牙切齒,但是那也不過就是殺了幾千人罷了。但是就算黨人之亂中死的人再乘以十倍,又哪比得上皇甫嵩一次就殺掉的人?
嘉德殿中,張讓指揮著宦官和宮女們在布置靈堂,各處都掛起了白布,劉協和董太后也綁上了白色的布條。陳誠讓人去拿了一些白布過來,拆開后讓士兵們都綁在左臂上。
正在忙活的時候,蹇碩帶人從彰化門過來,一見到這邊到處是白帆的情況,當時就懵了,接著立刻陷入到震驚和恐慌之中。他向前奔出兩步,就要沖進嘉德殿里面去。蹇碩震驚了,陳誠比他更加的震驚。
你殺了大將軍何進,不去搶著控制西園軍,跑回來是要鬧哪樣?
他伸手攔住了蹇碩,道:“你來這里干什.........”
蹇碩一拳向他砸去,怒道:“你敢阻我?”
陳誠一把抓住蹇碩的拳頭,往后一扯,腳下一絆,蹇碩就撲倒在了地上。上軍校尉蹇碩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跟他一起來的有數百名西園軍的將士。見到元帥被擊倒,這些人立刻抽出了兵刃,就要沖上前來。
邊上的越騎營士兵同樣拔出了兵刃,陳誠踩住蹇碩,喝道:“你們想造反嗎?”
他的聲音洪亮,足以讓半個皇宮的人都聽見他的呼喊聲。陳誠的聲音更大,中氣更足,一聲斷喝,對面的西園軍將士竟然有不少覺得頭昏腦漲起來,他們騷亂了一陣,在沒有上官命令的時候,終究不敢在嘉德殿上亂來,于是都憤怒地看著陳誠。
蹇碩被陳誠踩在了腳下,不住地掙扎,嘴里罵道:“豎子,竟敢如此無禮!我非殺了你不可!”
陳誠看不下去,將他揪了起來,來來回回地扇了四個大耳光,才讓后者清醒了下來。
“啪啪啪啪”,四記響亮的耳光不但是抽在蹇碩的臉上,也是抽在下面所有西園軍將士的臉上。蹇碩臉上被抽的通紅,眼中流下淚來,涕泣橫流地道:“陛下!”
“你清醒些!”陳誠罵道:“什么時候了還來這一套?等天子下葬的時候再哭去!”
蹇碩對他怒目而視,“你懂什么?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效忠任何人,你哪里會明白?”
他匍匐在地上,沖著嘉德殿的方向失聲痛哭。
瑪德,我這種人怎么了?
“別哭了!”陳誠忍住怒氣,道:“你來了這里,西園軍那邊怎么辦?陛下遺詔命董侯繼承大統,你不把兵權抓在手里,是要扔給袁紹曹操那些人嗎?”
蹇碩這才站了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有大將軍在,西園軍中的那些人根本不會聽我的,去跟不去,有何分別?”
陳誠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但他還沒說話,邊上的閻忠已經驚呼起來,“什么?何進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