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坐定,按說應先奉清茶。
可是此時放在慶云眼前的,卻是一張賬單:
早課占卜/金半兩道路救援費/半錢一里/平堯至冷泉,計百八里,五十四錢向導費/十錢一人/計十一人,百十錢太虛還神丹一粒/直金兩半 總計,金四兩又三十九錢。
慶云撓了撓頭,心中腹誹:你這算卦又不是我求你算的,怎么還收錢收到我頭上來了呢?
猥瑣道人迷著三角眼,斜睨著他,羊怒道,“老道清晨卜課,舍的是老道的道行,救的是檀君的性命。檀君可要賴賬?”
慶云聞言心頭一凜,這老道居然會讀心?不知他走的是華陽先生的心理學路子,還是另辟蹊徑?
就在年輕檀君這一呆的當口,猥瑣道人錦袖一揮,又是一張信箋飄到了慶云面前。
官制通關文牒/每份五十錢/冠者七,計三百五十錢平堯至平城向導費/三十五錢一人/計十一人,三百八十五錢刁沖情報/金八兩讖畫/金足斤 總計金二斤三兩又四十八錢。
乖乖!慶云抓著紙箋,右手不停顫抖,他此時是又好氣又好笑卻又不好發作。
“老先生這賬未免算得也太精明了些。我們,我們身邊也沒有帶這許多錢財啊。”
慶云在這一路上也聽多寶道人講了不少關于李詭祖的“仙家軼事”,知道這位財迷道人送上來的賬單并非是在開玩笑。
不能曉之以理,那就嘗試動之以情,陳之利害。反正老子沒錢,你自己看著辦。
“哎,檀君此時囊中羞澀,貧道是曉得的。不過檀君還有同行人啊。”,錦衣老道滿臉堆笑,眼角的紋路一層疊著一層,也不知藏了多少層的算計。
“哦?你們,有嗎?”,慶云將兩張賬單推給眾人傳閱。
“我是逃婚出來的,怎么會有?”,元純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楊大眼出來追大長郡主的時候,也是事發突然,哪兒來得及做準備?”
“我這一家五口,游方四海,吃的都是天下朋友,哪兒有什么積蓄。”,任神通哂道。
祖暅之擺了擺手連賬單也沒看,直接推給了元十三縣。后者期期艾艾道,“我,我身邊倒是有些散錢,用來裹腹尚顯不足,如此天價賬單,這,末將也著實負擔不起啊。連這第一張都付不起。”
元十三縣這是在暗示。
第一張賬單不管怎么說,都是已經發生的消費。
而第二的賬單,多半是一些畫中大餅。刁沖的消息?誰信啊!肯定是那老道算卦算出了些皮毛,用來訛人的噱頭。
可若是直接撕破臉多少有些不禮貌,那就干脆以貴為名,推掉這筆生意便是。
當他的目光觸及慶云的時候,后者也是頻頻點頭,顯然是蓋特到了元將軍想要表達的那個點。
多寶道人趙靜虛自然也聽得出弦外之音,忙出言圓場,“李師叔雖然嗜金如道,卻一向開價公道。救援計里,向導計人,治傷解困方才收錢。道家金丹的價格更是低于世俗,這一點暅之兄弟肯定是看得懂的。所以,既然師叔羅列出了第二張賬單,對各位此行定然是大有裨益。且不說官文路引張張是真,不但印簽都是貨真價實的虎符官印,就連這里面杜撰的假名籍貫都是禁得起查考的。雁門乃晉北咽喉,備守重兵豈止萬人?這些新的身份各有巧妙,邏輯自洽,絕對可以保證諸位順利通關。反之,說不得又是一場渡劫。至于有關刁沖的消息,這根本就是銀錢難以買到的情報。而師叔親占的讖圖,更是對于破局可遇不可求的至寶。諸位還需三思啊。”
經他如此解說,慶云仔細想想,倒也有幾分道理。但情報的來源和類型尚不明確,而自己又是真的付不出這么多錢,實在是囊中羞澀,難以啟齒啊。
猥瑣道人似乎又看破了他的心思,干笑兩聲,伸指向慶云身后點了幾下,“檀君啊,你身邊可是守著一位大財主。這些錢財對你來說或許有所拮據,但是對他…不過九牛一毛耳。”
慶云順著道人的手指望過去,嗨,這老狐貍居然連他也算計了進去!
劉必金多戰戰兢兢,額頭冒汗,他顯然也聽懂了老道的意思,這時內心可謂慌得一匹,“老神仙說笑,老神仙說笑,這次小人…”
“這次你變賣中原所得,大多數已經換作絲綢香料托商隊寄去尹伯,但身邊還留了些匈奴諸國通用的刀幣,而且是其中最值錢的新莽金錯刀,一刀平五千。老道報的這些碎賬,還不夠兩枚金錯呢。”
劉必金多噗通一聲,當時就給跪了!
這老道真他釀的邪門,竟然將自己的身家看了個底兒掉!
他這時候身上啊,確實藏了十枚金錯刀。匈奴鮮卑諸部并不鑄幣,但是他們自上古便長期與燕趙中山等國交易,因此默認了三國刀幣可以易物。
后來秦王統一關內貨幣,那些個北國刀幣就全流到匈奴諸部繼續流通了。
此后匈奴與中原常有貿易往來。大樁買賣尚可以金銀計,而小筆生意則總要有信物交易。但畢竟華夷貨幣不同,因此產生的矛盾不勝枚舉。
直到王莽主政時期,這個問題才得到根本解決。他用特殊的錯金之法鑄刀幣,是為金錯刀。
這東西在關外,一刀平五千,可以換五千各色刀幣。在關內直五株一千一百錢。
以此為橋梁,內外通貨均可等值兌換,交易再無爭議。
金錯法歷來是官家壟斷的鑄造技術,這金錯刀幣此后變成了絕響,再無復制。雖然當時金錯刀的鑄造量不小,但是經過五百年的流傳,逐漸依稀為貴。
現在品相好些的金錯刀,在關外已可換刀幣八千。而在關內,因為錢幣不停補充制造,溢價率更高,甚至可兌五株兩千文。
老道士方才所列賬單,總計合五銖大約兩千五百錢。
你說他值一枚金錯刀,還是兩枚金錯刀甚至更多,都各有依據。可是既然老道對劉必金多的家底一清二楚,若是真要圖謀他私藏的這點家當,那還不是被吃得死死的?
更要命的是,慶云顯然也有求于眼前的財迷道人。最后這個冤大頭,還不是只有自己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