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水乳交融的感覺在慶云夢境中反復出現了幾次,
勾出了雪山深處的熔火,那是生命之火。
也許就是因為這團烈火,支撐著慶云在鴻冥中渡過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
終于有一天,那種刮骨的寒冷和無邊的黑暗消失了,他感覺自己浸泡在了溫水中,暖暖地,似乎整個人都要隨之融化。
一道熱流灌入他的口中,沿著食道注入丹田,在那里與微弱的生命火種融合。
已經完全僵直的肌肉,骨骼和血管仿佛也因此復蘇。
慶云識海中的感覺開始變得越來越真實。
先是溫感和觸感,
然后是聽覺,似乎有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的似乎很熟悉,
隨后開始恢復的是嗅覺和味覺,濃郁的松茸湯,不知名小姐姐身上散發出的羊奶般的香氣…
終于,他感覺到了眼瞼外光明的世界。
慶云緩緩地打開了眼瞼,光線涌了進來,有些刺痛。
世界開始是一片的模糊,漸漸聚成了一塊塊光斑,光斑的棱角越來越清晰,直至顯性。
“啊!”
少女驚叫的聲音響起,隨后是一些急促的對話,用的是慶云聽不懂的語言。
一名少女匆匆奔了出去。
慶云的身體還十分虛弱,很難轉動脖頸將整間房間看個真切,但是隨后映入他眼簾的面孔讓他完全放下了心。
“你醒了?”
蕭鋒渾厚的嗓音響起。
慶云說不出話,也無法點頭,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一絲絲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蕭鋒是否注意到了,但對方一定是理解了他的苦衷,于是出言安慰,
“所有人都無恙,你不必擔心。
你現在太虛弱了,休息幾天,我們再細聊。”
慶云又在床上躺臥了三天,在兩名細心少女的照顧下,身體機能恢復得很快。
蕭鋒每日都會抽空來看慶云,噓寒問暖,卻對其他人只字不提。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慶云的手腳終于可以開始移動。
又過了一日,雖然肌肉仍有些乏力,但是慶云堅持要求下床活動。
兩名少女哪里拗得過他,最后只能依言將他扶起。
門外是一處山中村落,規模與陳塘仿佛。
這里就是所謂夢窺城吧,慶云心道。
他在燕北走過黃龍府,也去過羽陵,孫吳,陳塘,心中難免一番比較。
此前他所去過的村寨都是平原,村民臨江河而居,入冬黑水凍結之后,便形成一條可供狗車高速通行的道路,交通便利。
但此間四面環山,顯然更為閉塞。
閉塞歸閉塞,物資卻絲毫不匱乏。
造房用得土木可以就地取材;
松茸,藥草,野味,背靠寶山,取之不竭;
不凍泉水流過,可漁可浴,可為夏秋之灌溉;
取暖用的薪柴黑金,山中也并不缺乏,
甚至連煉鐵的礦石都能在附近山脈中采得。
這里的人們,似乎并不需要外面得世界,只要被大白山溫和得對待一天,他們就可以依然如此快樂的生活下去。
(筆者案:插一句題外話,這些善良人民的家園最終毀于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火山噴發事件。但中國沒有出現龐貝城,只是因此出現了一個強盛王朝。)
“我的那些朋友們,可還在這里?”
慶云向身邊有酒窩的那個女孩問道。
這幾日他們都已經相互熟悉了,臉上有酒窩的女孩名叫述律輝夜姬,
旁邊那個年紀更小些的丫頭本出蕭氏部落的,還沒有大名,村里人一般都喚她的小名“阿拉蕾”。
輝夜姬比較謹慎,無論慶云怎么問,都沒有開口。
慶云知她難纏,便轉去磨阿拉蕾。
阿拉蕾胸無城府,平日里哪兒有被人如此軟磨硬泡?終于是服了軟。
“檀君大人,你就不要為難輝夜姬姐姐了。
族長已經下了嚴令,在檀君大人身體大好前,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大人同行人的行蹤。”
慶云沉思片刻,伸出右手的食指,假裝是智珠再握,搖頭晃腦地分析道:
“蕭鋒兄弟曾經對我說,所有人都無恙。
我相信蕭兄的為人,他絕對不會騙我。
但如果我的那些朋友此刻都還在村中的話,他斷不會阻止我去看望。
所以我猜,他們都已經走了,而且離去多時。
蕭兄弟是怕我聽聞消息后不愿安心養傷,著急離去,所以才警告你們莫要提及此事。”
阿拉蕾二目圓睜,雙手掩唇,驚道:
“檀君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慶云見她表情,便知是自己猜中了,微微一哂,語氣更加神秘,
“我可是和中原第一神算華陽先生學過占卜的,些許小事,豈能瞞我。”
“慶兄弟,你就不要取笑阿拉蕾了。
她可不曾聽說什么華陽先生。
在這夢窺絕域,無論是華陽先生,華林博士,甚至魏王齊帝,
名頭可都沒有檀君您大呀。”
蕭鋒不知何時出現,拊掌揶揄,為二女解圍。
若是在平日,以慶云的敏銳必然能夠事先覺察,而現在的慶云五識遲鈍,也是聽到人聲才知是蕭鋒到了。
“蕭兄!你來得正好。
為何獨將我留在此地,今日你可要給個說法了。”
慶云的口氣雖然嚴厲,但他與蕭鋒早已熟識,互知人品。
慶云知蕭鋒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為難自己,蕭鋒也知慶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心生怨懟。
如此裝腔作勢不過是兩人心照不宣的玩笑而已。
“檀君這可冤枉我了。
徐家兄弟帶著酈爵爺急匆匆趕到夢窺城,說你們遭遇雪崩,被困雪底,
我和述律主母立刻點齊全村輕壯前去救援。
國師,金吒,瓠姑娘和殷姑娘都被救出。
他們先栽入了雪堆,又受到重壓,埋得極深,但傷不致命。
而天宗的三名兇人與慶兄弟你當時可并未尋得。
當時你們似乎在外圍激戰,被埋得較淺,也不知是被天宗的人先行救走還是另有什么機緣…
總之慶兄弟你當時并不在雪下。
有人以為慶兄弟是糟了天宗毒手,但是冰天雪地之下,尸可不朽,既然未曾尋見,便總還有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