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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撥云見霧誰指點 談山論水吾擅長(下)

  丘大千見酈道元對黃龍故地果然有興趣,便索性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末將府上恰好有一位故人,可為酈侯爺先導。

  有他同往,行走燕北十番,會少去許多麻煩。”

  扶余為高句麗所逐,余部并入勿吉。

  所謂塞北十番,便是先后入北朝朝貢的高句麗,百濟,新羅,勿吉,室韋,豆莫婁,地豆于,庫莫奚,契丹,烏洛侯十部。

  丘大千引上來的這人正是三年前入貢的勿吉使節,宗婆非。

  宗婆非見過諸人,他聽說慶云一行將出燕北,不禁大喜。

  他在天朝游學三年,同行五百族人或早已回返,或在中原定居。

  等到他打算返回勿吉的時候,幽燕時局便開始有些不太平起來。

  不知是長孫家私蓄武力有意縱容,還是別有勢力作怪,

  總之眼下若是沒有一支像樣的隊伍,想要安全北返,無異癡人說夢。

  又是幾輪酒水寒暄,話題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四岳族裔在燕北的歷史。

  宗婆非顯然是族中較有學問的長者,侃侃而談,竟能說出不少酈道元此前未聞的典故。

  話說四岳部落以大鵬為圖騰,自黃龍府南入關者亦稱華人,北入千林者號肅慎,既今之勿吉。

  肅慎有大海(湖)號月琴(今興凱湖),海東產神鷹,名曰鷓應,為萬鷹之王。

  因其形與大鵬酷似,肅慎引為神物。

  而今四岳諸部之共主,黃龍府主人,岳氏家主便以鷓應為名,字東鵬。

  勿吉國語言與其余九番疏異,乃上古先夏之音,故又有東夏之說。

  室韋,庫莫奚,契丹,豆莫婁諸部亦是先肅慎旁支,與獩,貊雜處,其音漸有不同,但亦尊岳氏為長。

  燕北十族,四岳所轄有五,握黑土半壁,因此就算強如高句麗者亦不敢輕捋岳帥虎須。

  扶余府,也就是黃龍府,名為高句麗北屏,實是由岳帥一手遮天。

  宗羅云還是第一次聽聞四岳部落種種奇說,又知宗婆非與自己同氏,便隨意聊了些家族譜系。

  沒想到宗愨一脈果然也是早年南下的四岳裔民,同宗相認,傾蓋如故,立刻便找到了許多共同話題。

  蕭鋒看著眼熱,他聽說四岳部落在燕北歷千年不倒,便也出于試試看的心理向宗婆非問道,

  “在下蘭陵蕭氏,蕭鋒。

  依族中遺訓,先祖孟虧葬于太白之山。

  或曰嵩岳,或曰大白,無可定論。

  四岳部落在燕北經營多年,

  可有聽說過什么有關上古孟虧部落的傳說?”

  宗婆非聽蕭鋒報出了孟虧的名字,一拍大腿,笑道,

  “蕭壯士這可算是問對人了!

  這么算起來,我們也不算是外人啊。

  孟虧部落乃大費之后,自虞舜時期便與四岳同班為臣。

  孟虧部嬴姓以鳳凰為圖騰,四岳部姜姓以大鵬為圖騰,都出自西方玄鳥諸部。

  四岳于夏時出燕,而孟虧部歷夏商兩代,隨箕子北來。

  商人東去浿水(今鴨綠江),難免會在黃龍府停留。

  曾聽老輩說起,孟虧的部落似乎入了千里白山。

  白山莽莽,為獩,貊雜居之地。

  這許多年月下來,他們究竟融入了哪支部落,實在是不好說啊。”

  雖然宗婆非并沒有給出非常明確的答案,但是對于蕭鋒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中原的典籍對于孟虧一族的去向已經無法細考,宗婆非這一番話無外乎給了蕭鋒一顆定心丸,注定了他此行必然不虛,

  就算找不到先祖遺跡,也一定可以為族譜題記增廣注釋。

  梁國郡這一頓晚宴,眾人吃得是皆大歡喜,

  路上又多了一名多知健談的同行伙伴,何樂而不為哉?

  翌日眾人再次上路,直入齊魯地界,在濟陰打尖歇息。

  慶云一行人有魏王文牒,入駐的都是官驛,

  除了會有當地要員設宴“叨擾”,其余時間最是清凈,既不虞有人打擾,更不用擔心有小鬼覬覦。

  如今在濟陰坐鎮的是元氏宗室濟陰王元撫。

  這個荒唐王爺在眾人進城前就已經喝的爛醉,不知軟倒在哪位美人的芳草溪間,這頓接風宴自然是泡了湯。

  不過慶云等人倒是樂得自在,在館驛中用了便飯,閑聊片刻,各自歇息去了。

  哪知入夜時分,忽然殺聲大嘩,整個濟陰城仿佛都沸騰了起來。

  慶云被強行從胎息中喚醒,氣血受了些阻滯,心中煩惡,便推開窗欞想要透透氣,

  卻瞧見城中燈籠火把照得通明,顯然是每家每戶都被折騰醒了。

  什么事情能有這么大陣仗?

  慶云略整了整衣冠,便出門詢問驛吏,卻被告知今夜有暴民夜入王府,把元撫的人頭割了下來!

  眼下全城已經戒嚴,

  由軍方全權接管,所有人皆不得隨意走動。

  沒過多時,便有兵卒來了官驛,向眾人仔細盤問一番。

  慶云等人雖有文牒,但是他們畢竟是外來人,一入城中便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嚴查的對象。

  來人將他們身世,來歷,近幾日的行蹤問了個底掉。

  當他們聽說慶云,宗羅云,蕭鋒都來自南朝,而宗婆非又是燕北番人,便更是警惕。

  那為首的將官當場便告知諸人,在他們與洛陽方面查證清楚之前,慶云一行人概不得離開濟陰。

  盤查結束以后,官驛門口已留了重兵把守。

  雖然無人再做滋擾,但眾人也已無睡意。

  慶云象征性地打坐代寐,大概也就過了兩個時辰的時間,天還沒有蒙蒙亮,第二批問審的人又到了。

  這一次領隊的是濟陰總捕頭賈仁,

  他能在元撫這樣不可理喻,喜怒無常的昏聵王爺手下混到眼下這個位置,自然也是個慣常見風使舵的官油子。

  慶云虎牢救駕的事情,在北國早已傳開。

  賈仁懂得如何拿捏分寸禮數,不敢刻意刁難。

  但他還是在一大早就造訪官驛,專門請來慶云,蕭鋒,宗羅云三名南人,想來必是有特別發現。

  賈仁的面色并不太好,并不是因為他在端架子,顯然是一夜未睡,精神有些萎靡。

  可以想見過去的一夜對他是一種怎樣的煎熬。

  “慶宗主此行是魏王親自安排,下官對幾位自然沒有懷疑。

  只是眼下全城戒嚴,為了防止兇手趁機逃竄,暫時還不能打開城門。

  這次特別請幾位過來,是因為我們掌握了一些兇手的線索。

  這場刺殺的策劃者似乎是來自南朝的忽律。

  下官知道三位或多或少都曾與忽律軍有些接觸,不知是否可以為下官提供一些建議?

  現在這種局面,早日破案對大家都有好處。

  三位以為如何?”

  》》》》》敲黑板時間《《《《《

  天空一聲巨響,酈侯爺閃亮登場。許多人對于酈道元的印象大概只有那一本《水經注》(可能還沒有看過)。對于他的生平甚至生活朝代都非常模糊。所以本作就有義務推廣一下,酈道遠,北魏世襲士族,他父親去世的早,所以酈小侯爺在出仕前就已經襲爵了,是標準的寄情山水的官二代。不過酈道遠文采非常好,他的《水經注》開創了游記的新寫法,畫面感極強,

  影響了其后數代文人。包括柳宗元的《永州八記》,蘇軾的《石鐘山記》都有水經學的烙印。只是酈小侯爺的性子耿直,不太會做人為官,運氣也不太好。跟的上司要么犯事(比如李彪),要么相處不好,最后在魏國動蕩時期被南朝降將蕭寶夤趁亂做掉了。

  本節引出了岳姓,蕭姓和黃龍府的一些淵源。估計許多讀者已經要跳腳了,把岳姓歸因為關外人是幾個意思,是想黑岳飛嗎?

  不,不是的,岳飛,將是本系列第四部的主角,筆者將重新梳理那段歷史,細說英雄末路和他不得不死的一百個理由。一百個都不嫌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時事如此啊。岳飛,他也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神。中華文化善于造神,當然,這是敬天地君師賢的本源文化使然。但是一旦一個人被神格化,就有很多真正的歷史細節會被忽略,比如最重要的——岳飛之前,中原從來沒有岳這個姓氏。這件事有多不正常呢,因為中國的姓氏(今姓既古氏)有一些是上古部落遺留,一些是《周官》所命,一些是兩周分封產生,再往后基本就是各族歸化姓氏,以南北朝最為集中。到了南北朝中原還沒有的姓氏,結論我不講了,大家自己估摸。這個事情也是岳飛一百個必死理由之一,雖然我在這里提前講出來了,等到筆者動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怕也要十年以后了,但我也不怕別人借用這個因果。因為如果作者講不出一個立體的體系,貿然這么寫是會被“有(wu)識(nao)”之士懟死的。

岳氏,宋代以前不曾有,宋代之后的姓氏書籍都將之溯源四岳。四岳是上古五帝時期的臣,后來轉變為四夷的祖先。共工出姜姓,生四岳是比較正統的世襲。四岳究竟是一人還是四人,一直有爭議。這種爭議莫名其妙,上古的人物都是部落的代稱,四岳是四支部落,因此《史記》記載,堯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四岳“咸”薦虞舜。咸,就是都的意思。至于四岳是不是山,丘,崇(宗),岳這四姓部落。筆者只能說,宗,岳兩支出四岳是受《元和姓纂》等姓氏書支持的。山,丘兩家至少都出姜姓,這個也都有據可靠。無論從單獨的意思還是合并的意思來看,山丘崇岳并稱四岳這個設定并無不妥。宗愨,宗澤,都是四岳宗氏的本支,見宗氏族譜考,不展開。有人問筆者這是不是在影射岳氏不是漢族姓氏?當然不是,筆者曾經說過無數次,漢族是近代名詞,凡從華夏文化者皆漢。現在姓慕容,姓元的難道民族欄還會填鮮卑女真不成?哪怕是在宋朝,岳飛的履歷也屬宋人無疑,只是我們不要再用狹隘民族觀去解剖岳飛抗金的這個問題,沒有意  黃龍府,就是南北朝時期的扶余府。這個地方明明臨松花江,遠望白山黑水,沒有一處黃土,為何叫做黃龍?本作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書中關于黑水龍脈,以及大白(長白)翻身的事情,都是在系列作品中會回用的梗。我們在談及東北歷史的時候,很少有人談及一個事件,就是長白山在古代是一座活動頻繁的活火山。他曾經最猛烈的一次噴發,達到了罕見的火山噴發指數7級,留下了長白山天池。7級爆發,基本上是人類出現以來的頂級爆發!引起的氣象變化可以輻射到日本。要知道,7萬年前印尼發生的一次8級火山爆發,幾乎毀滅了當時世界上所有人類(科學家預測人類族群因此<3000)。這才是現在大多數人類留有非洲基因的最重要原因,當時東亞智人遭到了毀滅打擊。長白山的火山活動對東亞,尤其是東北亞的歷史走向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可是居然沒有人重視…期待本系列的后續吧。

  長白山古稱不咸(出《山海經》,意味咸州的最遠處),就和蔥嶺古稱不周一樣。如果結合本作中大九州的描述一起對比,就會發現大九州的說法是有古人精確考證過的。

  燕北十番,是根據《魏書》九番傳原樣搬運的。九番與十番,差的是新羅,所以筆者說新羅在北魏時期還未統一,從其君王名號和魏書的記錄當中都可見端倪。《魏書》對十番按照語言歸類,認為勿吉(古肅慎)語言獨特,在極北但對中原朝貢卻非常的勤。室韋,庫莫奚,契丹,豆莫婁的語言又相近。其中室韋又是傳說中蒙古部落的先祖。東亞民族史在中國史書里,門清。理不過來的參照本書講解就完了。東北夷(東胡),無非吳夷(扶余,舶來越),殷夷,獩貊(上古蚩尤之戰敗出),肅慎四個群體及其后雜合產生的群體。蒙古,鮮卑,都是東北夷和西北夷(匈奴)雜合成的部落。

  蘭陵蕭氏祖上是孟虧(孟戲),這也是按照各類姓氏典籍的記載。孟虧歷虞舜,夏,商三朝,都得分封,因為古代的人名都代表了一個部落,再三callback。現在再回想彭祖壽八百的問題是不是很小兒科?真相在正確的認知上就是這么簡單。本作將蘭陵蕭氏和東北夷聯系在一起,并不是強行在為以后的遼國蕭氏找根源。在大結局的時候,筆者將會揭開在南北朝當代,蕭家人與東北的羈絆。在長白,白鹿兩山之間奔波亡命的,是本書中已經出場的另一位蕭姓人物。現在能猜到謎底的,絕對是南北朝史的骨灰粉,稱得上是半個專家了。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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