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四被裹在一團劍光之中,別人也看不清他如何出手,
只覺得那雷光中似乎有六道霸道的氣息攪動著整個空間,吞噬著漫天風雷。
“這是時乘六龍嗎?”
“居然可以用到如此地步。”
“齊家小字輩里何時出了這般人物?”
檀宗坐席那邊響起了陣陣私語。
議論聲越來越大,
初如微雨,再如蹄聲,最后也匯作風雷,與慶云劍氣遙遙相應。
“我想起來了!
我認得他的劍!
我認得他的劍法!
他,就是他!”
“當代英雄終將沒。”
“明日花開有齊羅。”
“齊羅?”
“就是那時與慶易寒競選宗主失敗,”
“但是劍術卻得到五大祭酒共同認可,”
“號稱蟲二之后,有望扛鼎劍道的一代天才劍客?”
“哎?好像齊家那一代里齊羅確實行四。”
“他不是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就算活著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莫不是見鬼了?”
嗡嗡之聲越聚越響,就連對面的賓客席也隱隱能聽到些只言片語。
“齊羅嗎?華陽先生,他當年的風評可是在你之上啊。”
馬喆先捋須微笑。
齊羅年輕的時候被譽為最有希望接棒蟲二成為武林第一人的存在,
那個時候陶弘景還在道宗低調隱修聲明不著。
不過天妒英才,據說這齊羅很早就因練功走火一命嗚呼,
直到陶弘景一劍破西宗,在閉門切磋中將馬喆先逼得退隱,這天下第一劍的名頭才算是真正有了接班人。
馬喆先與陶弘景有這段梁子,他對華陽先生的劍術固然服氣,但若偶爾能有揶揄這老牛鼻子的機會,馬喆先又豈會錯過呢?
陶弘景自然不會正面接過馬喆先的話茬,只是徐徐嘆道,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又怎會和慶云斗個不可開交…
啊!我明白了!”
“齊師伯,你和蘇師姑修習的應該是同種功法吧?”
慶云此時已和齊四交換了數招,雖然局面被動,但他憑借凌波步,古譜劍,左手掌,呼吸吐吶的入門功夫,經也能一時支撐。
這時候四周的對話也斷斷續續的傳入他的耳中,經過他的信息整理,大約也明白了眼前局面。
這齊四可不是什么檀宗小輩,而是當年劍道口碑猶盛父親之上的門中前輩齊羅。
齊羅據傳三十年前走火入魔,死多活少,而此刻重現江湖,卻仍是童顏,面上表情也始終呆滯冷峻。
慶云瞬間就將他與蘇七間的遭遇聯系在了一起,
看來這肉奴尸的用法并非只有陶弘景知曉…
方才崔氏門人是和齊羅一起向折袖發難的,
如果兇手真的不是折袖,那么,便是眼前這位齊師伯了。
齊羅此時滿面羞紅,但卻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按照他的個性,自然不愿意參合到這樣陰險的算計中來,
可是龐修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得不配合對方行動。
他走火入魔之后,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雖然好友龐修為他想盡了辦法,那沒日沒夜的面部刺痛仍然整整折磨了他五年。
他不但因此功力大損,人也是形銷骨立,幾乎喪命。
好在龐修自蘇七間那里問得了肉奴尸的秘密,
經過一番旁敲側擊,終于掌握了養尸的大致方法。
養尸的步驟本身并沒有什么難處,只是知之者鮮。
龐家祖傳雜學頗豐,經過幾次試驗,龐修居然找到了解決齊羅隱疾的辦法。
但是經歷了這煉獄般的五年,齊羅的功夫大打折扣,還不如全盛之時的三成。
這些年就算有所恢復,可是身體精神在黃金年華遭受的摧殘有些并不是可逆的。
齊羅為了還龐修的人情,不但出手殺了崔家弟子嫁禍折袖,還親自下場為難慶云,
這些其實都是他心中所不齒的行為。
而今與慶云這名小輩又斗了個不可開交,他著實是又羞又愧,
耳聽得自己的身份被人叫破,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不愿久戰,索性牙關一咬,棋行險招,干脆舍了守勢,賭一劍輸贏。
慶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這咬牙切齒的小動作還是被他捉了個真切。
他要拼命!
慶云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交手到現在,雙方已經完全清楚了各自斤兩。
齊羅方才心有愧疚,一直沒有全力施為,更不愿痛下殺手,
所以慶云才能與他周旋到現在。
可是如果齊羅真地拋開一切全力進攻,慶云是根本沒有可能當其鋒芒的。
所以在齊羅咬牙的那一個剎那,慶云就已經有了計較。
他根本沒有看對方的招式,
管你這一劍是巽嵐起還是天雷落,
我惹不起,但躲得起。
慶云腳下就如同踩著跳舞機一般飛速彈動,
在齊四劍意還未發動時,倏地向后倒躥。
雷光,劍影,銜面而至,
慶云已經能夠感覺到森寒的劍芒在他身上游走,仿佛正在遭受著無痛的凌遲。
可是他此時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退,盡一切可能高速后退。
他不知道自己退了多少步,只是小腿上隱隱有些脫力的感覺,似乎馬上就會抽筋,
身后可供退避的空間也已經不多,
如果齊羅這一劍余勢不絕,慶云可就要絕了!
“有問題。”
陶弘景忽然嘟囔道。
“什么問…”
馬喆先還沒有看出門道,只是他的問題還沒問出口,戰局中便已經起了變化。
齊羅忽然啊呀一聲,棄劍于地,掩面奔走,如雷光電掣,瞬間就消失在了人們視野之內。
“…題?”
馬喆先這最后一個字終于吐出來了,
他被眼前這一幕也是驚得不明所以,只能將愕然的眼光移向陶弘景。
“檀宗的這套吐吶功法有問題。
方才齊羅急于求成,但慶小友卻應對機警,提前拉開距離。
齊羅眼看自己劍意將竭,仍無法追上慶小友,便運用吐吶功法行險續氣,卻牽動了功邪。
那功法若是與蘇七間當年所修法門,那他此時定然是痛不欲生,
如果不盡快用肉奴尸毒化解,怕也是要遭一番罪了。”
眼看齊羅去遠,蘇七間重由殷色可攙扶著返回檀宗坐席。
她的目光冷冷地望向龐修,聲音更如雙劍交擊,斷義絕情,
“龐護法!你是不是應該對這一切有所解釋?”
折袖見妻子插手,立刻呼哨一聲,四只笑面犬昂頭挺胸奔到七間身前結陣防范,
隨后便將手按在了劍柄之上,向龐祭酒虎視眈眈地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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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我們又要說回印度了。但在說印度之前,我還是想先講一下中原釋道兩家的許多淵源。道家說老子化胡為釋氏,佛家說道家神明都從佛家來,似乎主流思潮更偏向于后者,對于這個問題筆者到底怎么看?
佛教,包括了上座部佛教,藏傳佛教和漢傳佛教。上座部佛教受印度教的影響比較大,漢傳佛教受儒道的影響比較大,這幾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宗教。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漢傳佛教的原生土壤是漢譯經文,漢譯經文幾乎就是一種再創作,這個創作過程參考了大量的儒道典籍。正如本文之前提到的,當時有許多傳道者本就是佛道兼修的,并且喜歡引道德經,南華經來講佛。所以我們看到《金剛經》的譯本中,就有許多佛不可說、佛是法,佛非法、佛(道)與名的辯證,等等,這些說法是從梵文里帶來的嗎?這其實是借道闡法。稍后筆者開會專門開一章分說翻譯對于文學和哲學的影響,但是早期譯經并不屬于這個范疇。我們知道,譯經,就要有原經。在兩漢魏晉這段時間,許多佛教大能已經完成了大量經書的漢譯,那么其原經是什么樣子的?當時的佛經原典使用的都是巴利文,巴利文是一種語言,但并不是一種文字。它可以用包括漢語在內的書寫文字,以及諸如佉盧文,婆羅米文,天城文等文字轉寫下來。婆羅米文主要出現與孔雀王朝及后孔雀王朝時期的石刻,陶器。而天城文的出現就是千年后的事情了。佉盧文的確出現過佛經傳寫,但主要在大夏地區應用,且在公元三世紀左右,隨著大夏的滅國直至影響力完全消散,這種文字也因此失傳。那么漢字就成為了經書的最佳載體。在漢語經文中,至今仍然存在大量梵文(巴利文)直接轉音的文本。可以說佛經是在中國才開始書籍化的,這也使得中原地區發展出了獨特的,基于經典文本,重機鋒清談的新佛教文化。清談本出玄學,在魏晉以前本是道家體系范疇的學問,后來又演化出了佛家禪學分支。禪這個詞雖然是梵音音譯,但大家都應該知道漢傳佛教的禪學和印度的面壁苦修的那些調調不是一個套路。
上座部和藏傳佛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以口口相傳為主要的傳經方式,類似于今日密宗。上座部的三藏(經典經文)既《巴利律藏》,都是以巴利語流傳的。據說在公元433年的大集結中才被集合抄錄在樹葉上。而那時的漢語佛教經典已經汗牛充棟了。
我們舉一個比較能說明問題的例子,割肉喂鷹這個故事相信絕大多數人都聽說過。這個故事的出處是三國時期康僧會所譯《六度經集》。割肉喂鷹的原型在上座部典籍中根本不存在,與之最相近的是剜眼施鷲的故事,但是背后的意義卻全然不同。
事實上關于割肉喂鷹的真實典故,絕大部分人也只知道一半,以為這個故事主要講的是波薩達國王(佛祖得道前身份)施仁的故事。其實這個故事的重點是那只鷹,為帝釋天所化,(原文:釋即化為鷹。邊王化為鴿。)佛陀獻肉于帝釋天代表的是服從,是皈依,是對帝釋天的奉獻。這個故事其實是參照介子推割股啖君攢出來的梗,典出《莊子盜跖》,所寓意一般無二,都是對上位者的順從和侍奉。許多我們耳熟能詳的佛教故事,都出自漢傳佛教經典,而這些漢語典籍不一定都與天竺上座部佛教有關,相反的,很有可能是中土儒道思想的影射。漢傳佛教在三藏經文外,衍生出了無數經文集解,有許多都與印度原生文化沒有關聯。
所以,在中國這片土壤上,佛道之辨不成立,無意義。來源于佛教的典故,偈語,未必就是來自與印度。號稱漢文第一經的《四十二章經》,其實是《阿含經》,《法句經》的片段摘抄,明顯是根據口傳轉譯的。兩本原經也有譯本,但與《四十二章經》相比,又翻譯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這都是原始經文借用漢語及漢學典故重組的結果。
釋,道,儒三教本一,這并非只是一種提法,而是中華包容文化下的事實。許多認為佛教經典豐富,道教成書不多的人,都存在常識性誤解。
道家早期的經文包括《黃帝陰符經》,《易》,《鬻熊子》(諸子開山作),《道德經》(《老子》),《南華經》(《莊子》),《沖虛經》(《列子》),《文始真經》(《關尹子》),《通玄真經》(《文子》),《河上公章句》,在這個時代,佛陀還沒有第一次集結。道家神系應以陶弘景《真靈位業圖》為正。其敬者,天,地,君,師,賢。而世人對真正的道教毫無了解,總將那些虛妄之學,巫覡之術與道教強行關聯在一起,其實是一種無知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