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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秦皇嫡儲二子辨 魏王安坐五路平(下)

  廳中擺著一張巨大的五谷盤。

  當年馬援伐魏囂,仿始皇陵中微縮河山模型,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此后兵家爭相效仿。

  只是五谷難聚成形,經后人逐漸改良,以黃土紅土成盤,雕塑效果極佳,但仍尊重馬伏波的創造,延稱五谷盤。

  洛陽四關,是兵家要地,議事廳中均常備五谷盤標注周邊地理,以便守關將帥合議講解之用。

  元澄此時指著虎牢以東梁國地區,向魏王報告,

  “梁國的情況果然如我們預計,高飏接到密信后非常開心。

  他設宴款待陸希道,然后便點齊兵馬擇日開拔飛狐峪截擊長孫道。

  由北平入冀,只要守住飛狐峪天險,除非敵軍真能如飛狐一般滑翔百丈,否則片甲莫想入四州。

  高飏將軍久經戰陣,長孫道雖然養精蓄銳許久,卻沒什么機會幫他磨練士卒。

  臣以為,他若在飛狐峪見到高飏將軍,必然不敢貿然開戰。

  這樣,東邊兩路軍的威脅便已經解了。”

  “很好!

  李彪,馬上為朕擬兩道詔書。

  一道褫奪北平王王爵,降格為北平公。

  一道奉天伐逆。

  立刻遣快馬送去高將軍營中,麻煩他將第一道詔書轉交長孫道。

  若他乖乖奉詔滾回封地那便罷了,討逆詔書就地銷毀。

  若是他敢抗旨,便麻煩高將軍持詔討賊。”

  “諾!”

  李彪應了,便伏案開始擬寫詔書。

  元宏轉頭又向元頤問道,

  “吐京胡大約有多少兵馬?”

  “回陛下,吐京胡本是關外游牧,其王辛支。

  部落族人無論男女老幼,上馬皆兵。

  辛支王打起天尊旗號,聚攏了周圍一些部族,號有三萬眾,

  青壯男丁大約應在萬人上下。”

  “嗯,那朔州元彬手中還有多少兵馬?”

  “元彬直屬部隊,大概也只有八千上下。

  雖然雙方總兵力差距較大。

  但胡人乃是散騎游勇,元彬部隊卻是兵精糧足,

  未必不可一戰。”

  元宏微頷了頷首,嘆了口氣,

  “雖然沒有必勝的把握,但天下兵馬十之六七已經脫離控制,朕也沒有更好的棋子可用了。

  這樣,速調奚康生支援元彬。

  奚將軍一人便可當萬人敵。

  有他襄助,料來元彬取勝的希望應會大些。”

  元頤應諾。

  魏王又問李沖道,

  “少傅可曾去見過渡情劫大士?”

  李沖本是馮太后風月徒男優之首,

  如此被直接問起,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面色微赧,依禮對答,

  “回陛下,卻曾去見過。

  大士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牽絆世俗之事了。”

  “可是眼下的事情,由不得她老人家不動憐憫心。”

  “是,臣明白。

  給源思禮的密函,已經自大士處討到了。

  相信有了這封密函,源氏應該會暫時處于觀望狀態。

  穆泰若無所得,他定是不會有什么動作的。”

  “他沒有動作,朕不能沒有啊。

  現在這時局,可出不得任何岔子。

  太傅,你且補一道詔書,

  除源懷征北大將軍,夏州刺史。”

  李沖聞言,不明所以,魏王怎么會選擇這個當口直接刺擊源懷?

  他一臉惶恐模樣,呢喃道,

  “什,什么?”

  元宏白了他一眼,接著又道,

  “轉源卿都督雍岐東秦諸軍事。

  加征西大將軍,雍州刺史。”

  從隴西調任三秦,這是一次平級換防。

  但是源懷的軍隊一撤,元英就變成了西北最大勢力,粘在穆泰后方。

  中山王對今上中心耿耿,是絕對可以儀仗的力量。

  顯祖駕崩后,馮太后就是拉攏了源氏和陸氏這兩大家族力擁今上上位。

  源陸兩家可謂是元宏稱帝的最大助益。

  當年許他們富貴的是馮太后,這個利益聯盟多少還是存在,

  他們擔心馮太后一去,自己的地位受到動搖,這些同理心,元宏其實是了解的。

  陸睿已然扯旗造反,箭在弦上,但源懷若是能勸下來,那還是懷柔為上。

  讓源懷知道馮太后未死,且今上并無清算源氏的意愿,源氏在局勢明朗前公然抗旨的可能性便不大。

  元宏這一招一石二鳥,將對方的心理承受力壓榨到了極限,既暫時安撫了源氏,又幫助元英控制西北,著實高明。

  李沖此時心下已經了然,立刻便開始著手準備詔書。

  元宏將目光投注在五谷盤上,目光逐漸迷離,久久不語。

  元澄不敢打擾,只是靜靜的侯在一旁。

  “任城王,你那個妹妹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未許人家?”

  元宏忽然問起了元純陀,倒是頗出元澄意料,也不知道魏王這時又想到了哪兒出。

  “回陛下,純陀她那性子…

  著實是難找個合適的人家。

  門第高的怕她受不了約束,門第若是低了她又定是不肯嫁的,

  所以…”

  “朕估摸著,將她許配給穆泰的大公子穆伯智,由你親自送婚。

  卿意下如何?”

  “這,恐怕她…”

  “這什么這,朕要兵不血刃拿下穆泰!

  他手下的軍馬都是我大魏鐵騎,

  朕不想空自內耗,眼看大魏男兒自相殘殺。

  這次叛亂,除了吐京胡部應該以雷霆手段剿滅以儆效尤,

  其他幾支與事者都是我大魏藩籬,朕根本不想和他們打窩里斗的爛仗。

  若是四路皆平,穆泰,他還會堅持與朕撕破臉嗎?”

  “可是穆泰他已然亮出反棋…”

  “放心去辦吧。

  穆伯智的前妻是先帝饒陽公主,純陀嫁過去不辱沒她。

  再說老子造反,兒子只要愿意悔改,也未必不可再用。

  朕不是把陸洪度也保下來了嗎?

  就算真的保不住,朕也會做主,再將她許個好人家。

  此去平城,你看穆泰臉色,便宜行事吧。”

  元澄只能應是,退在一旁。

  “我們的目標不只是應對這一場危機,更重要的是最大限度保存大魏國力。

  否則柔然,蕭齊,都會趁我們內部虛弱的時刻來捅刀子。

  吐谷渾,高車,高句麗也會趁機脫離我們的控制。

  我們真正的敵人永遠在外部,朕曾經不止一次地向你們講過吳王視角的高屋建瓴。

  如果你們都明白,那就應以大局為重,放下成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皇位傳承,值勤舊制,在真正的力量前面都是可笑的陳詞濫調。

  只有強我大魏,才能真正捍衛每一個人的利益。

  朕相信穆泰,陸睿,源懷,長孫道,他們終究會明白這一點。

  每個國家內部都免不了有暗流污潮。

  朕這一仗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然后我們就能坐看山河,笑看周邊的那些勢力因為賭錯局勢而分崩離析。

  那時,才是我大魏真正的朝陽!”

  這一段話說得慷慨激昂,在場中聽者胸中無不氣血翻涌,

  李沖李彪兩支筆桿如龍蛇狂舞,如打了雞血一般奮然疾書。

  等到朝陽升起時,大魏又將氣象一新。

  》》》》》敲黑板時間《《《《《

  這節需要補充的知識點特別多,比如南北朝真的會有蒸餾酒?能吃到西瓜?當年金庸先生就因為作品眾出現西瓜被“有識之士”挑過刺兒。金庸先生脾氣好,就沒吱聲。沒關系,筆者會為他老人家平反。不過這些我們先放一放,先把趙高,胡亥的事情講完。

  首先!必須先提這個首先!《史記》這本書當然是有權威學術價值的,但并不代表他所記載的事情一切都對。我們知道太史公是個抄書郎,所以他自己雖然不懂先秦姓氏,稱呼都抄得是不離十。所以《史記》當中記載的真偽,和他所抄書籍的真偽有關,我們還是需要和同時代其他典籍橫向對比,才能找到真相。比如說出土書籍《竹書紀年》,比如說考古學出土的秦漢簡。

  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中有一篇非常著名的《趙正書》。趙正,既趙政,秦王政幼年真名。以趙正稱秦始皇,其實是不認可秦始皇王位的一種稱呼。在這篇簡文里記載了與《史記》不同的儲君論。所以有學者認為,當時因為秦史殘缺,關于秦王立嗣有許多說法,《史記》只是選抄了其中一種。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太史公抄的就是《陳涉世家》里陳涉起事時的版本。漢與陳王的關系大家應該知道,陳王是伐秦始作俑者,項劉之戰,劉邦就是網羅了不少陳王舊部,這才能與楚霸王制衡最終奪取天下的。太史公抄陳王說,這一做法從現在看來,非常容易理解。

  《趙正書》中關于魏王立嗣是這樣寫的:

  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頓首言曰:“今道遠而詔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謀,請立子胡亥為代后。”王曰:“可。”

  秦王胡亥弗聽,遂行其意,殺其兄扶蘇、中尉恬,立高為郎中令,出游天下。后三年,又欲殺丞相斯,…,秦王胡亥弗聽,而遂殺斯。

  按照《趙正書》的記載,是李斯和一名叫某去疾的御史官聯名進諫要求立胡亥為嗣的。并沒有趙高什么事兒,最后殺扶蘇,蒙恬,李斯的,也是胡亥,沒有趙高的影子。

  這段記載,對于扶蘇,胡亥,趙高都是顛覆。我們如何去辯證的看待這個問題?那我們就應當更深入的去認識幾個人。

  第一個人是陳勝,這個人絕對不是簡單的雇農。以當時的文化普及率,一個開口閉口“茍富貴,勿相忘”,“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人怎會沒有出身?尤其是在秦代,氏族的活動范圍相對較小,陳勝應該是落魄陳國貴族。這一點從他攻破陳縣,陳城,輕易得到三老以及陳馀的支持,也可以看得出來。陳勝這個人非常會編故事,正文中我們已經說過。在《陳涉世家》中曾經記載他這樣一段話:“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陳涉在提到二世不當立的時候用的是“吾聞”兩字,并無出處。其事亦不涉趙高。應該篡位故事最原始的版本。

  第二個我們來談談趙高。趙高的黑化,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首先,秦史不全,趙高無傳,我們對于趙高的認識,都是《始皇本紀》,《李斯傳》,《蒙恬傳》當中記錄反派配角形象。首先這幾套傳記真的很化,原因是其中記錄了很多密談陰謀,內心活動,正派人物自殺前的自白…這是什么神史官開啟上帝視角記錄下來的?種種跡象表明,趙高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史學家,學問人,他出身趙國公卿,父兄死于長平之戰。趙高十七歲傅,入學室為史學童。二十歲除史,二十三歲并課第一除為尚書卒史,以刀筆之能,進入秦宮。后著《爰歷》。看到這里大家是不是有一個問號,趙高自己就是史官啊,他怎么可能在史稿中自黑成這樣?中國有一句俗話“亡一人先亡其名,亡一國先亡其史。”秦之亡國如是,秦史的失蹤也是歷史謎團。秦史的缺失到底是天災還是,秦國史官第一人又為何會被反黑為一切之幕后黑手?在當時那個抄書年代,一套史書一旦付之一炬可能真的就再也不會存留人間了。那一朝歷史的真相,便任由他人評說。

  對于趙高,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無非指鹿為馬。這個故事大多數人都只看過一半。如果把《秦始皇本紀》中這一段繼續看下去,這就是個非常高妙的懸念梗。書云,趙高指鹿為馬,朝中皆畏高。緊接著就寫關東入寇,項羽破秦于巨“鹿”。劉邦破武關,二世夢白“馬”。劉邦派人私通趙高,趙高選擇了“馬”。與女婿閻樂勾結反胡亥。秦國之末,子嬰獻關,降于劉邦,創造了白“馬”素車的請降禮儀。趙高,其實是劉邦的倒鉤啊!這個橋段里,“鹿”“馬”均有所指,漢代史官巧妙的將劉邦勾結趙高的輿論,通過橋段的形式將黑點完全轉嫁給了趙高。

  對比了漢秦簡書我們就能知道,漢代秦史是在銷毀了真史之后發揮的體。真正的秦史,秦王后宮,子嗣名錄,所謂焚書坑儒的真相,等等等等,只能寄希望于秦陵的簡牘出土解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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