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脫角

　　捻著胡須，老山羊慢慢開始念：“本山山規三條，乃大王爺爺親定：凡獲靈藥不許私藏；爭斗時不許打殺同山妖怪；不許食本山開靈智之活獸！”

　　念完后，老羊妖又補充解釋：“靈藥是指黃級以上，不入流的唯妖丁、小妖在意，不在其內。山規若敢違一，下場便是做成席面。”

　　得了難覓的上品級靈藥也得上繳，最底層的小妖還有多少出頭之機？陸寶收起心中不滿，再問：“妖怪禮儀呢？”

　　老山羊先打量陸寶鹿身，反問：“你今日上山，可吃了二將軍的嚇？”

　　“是，被二將軍咬了一口，后來大王爺爺給治好了！”

　　“被咬？”羊妖怔住，好一會才恍然道：“是了，都道鹿身百寶，平時二將軍也只是嚇嚇新晉之妖，今日多貪你一口鹿血而已！”

　　聽這話的意思，其中應還有貓膩，陸寶略有些迷惑：“為何會這般？”

　　老羊笑呵呵：“二將軍最喜立威，嚇唬小妖。靖平山眾小妖與新晉小妖討要體己，但凡有一個得了好處，都會提點其中關竅，不叫吃二將軍這一嚇，你無體己相送，自然誰也不會說破，只是不想你還被多咬上一口。”

　　原來如此，陸寶只能苦笑，新晉小妖精窮，有幾個送得出體己？又想便同為鹿妖的賀妖明明知曉關竅，卻裝著不說破，原來也不是什么好鳥。

　　相比之下眼前老山羊倒是個厚道妖，既沒有向自己討要體己，又極有耐心地解釋一個個問題，便直起鹿身，前蹄互搭著學前世古人作個揖：“多謝老曲為俺講得通透，先前直隨賀妖叫喚，還不知哥哥名諱是？”

　　這世界確實與地球有很多相似之處，作揖果然在這里也算一種禮儀，雖然以鹿身做起來不倫不類，老山羊受他一禮后還是開懷笑道：“俺們伙房內不用多禮！俺是山羊化妖，得最初的妖丁老爺取的名字，叫做曲盤！”

　　“俺化妖之時，也稍明白自家壽數幾何，想來小妖都如此，老曲你當也是知自家之壽的，俺看你神色，山中小妖想借你開席面恐還得好等！”

　　陸寶帶著玩笑話的討好，無意間倒正碰到羊妖癢處，老妖得意地哈哈大笑，又壓低聲音賊兮兮地道：“俺化妖時也是得天賦神通的，神通乃是活力，借著老天爺恩賜，別樣雖盡不如意，本山妖怪要借俺身子開席面，少說也得再等上四五十年！”

　　待陸寶也笑著將鹿身復靠回洞壁，羊妖接著道：“俺們妖怪禮儀，第一件先說于你聽，就是重人身輕獸體，小妖中本就獸體越少實力越強，也就越得看重。山中遇獸顯本相，為的是不嚇唬到獸類，若是獸類跑得多了，口糧少不說，也斷了小妖來源；與同伴相聚，頂著個獸頭則要被看輕，說不定還有刁鉆的來尋釁生事。”

　　怪不得一個個小妖聚在一起，就全是半獸半人的，我說他們怎么不嫌累！

　　說了這么久的話，本來陸寶剛將頭顱轉換為鹿頭，聽老羊妖這么說，忙又換回人頭來：“老曲不知，俺頭上犄角實在是重，用這人頭頂著，不多時就累得厲害！”

　　“這是你妖氣未經月精淬煉，肌骨不夠硬。俺們妖怪第一得用的兵器法寶無不是自家身軀所化而來，蓋因與自家最是契合不過。俺們這些頭上有角的，原也算一項長處，日后用妖氣錘練，化為刀、矛之類，都是趁手。俺先教你個小法子，將角取下來。”

　　輕輕念句拗口的口訣，連續三遍后確認陸寶記住，老山羊才告知道：“這是‘脫體咒’，只算小術，小妖都會的，念此咒取下的角或長牙，只是暫脫本體而已，神念猶存，與本體感應未斷，算不得真斷落，若安放回頭上，接骨就能恢復如初，最是好用不過。”

　　陸寶歡喜著輕輕念動咒語，妖氣涌動，頭上大鹿角果然就與骨肉自動分離，“吧嗒”一下掉了下來。

　　雖然掉落，但這對鹿角仍然像還在自家頭上一樣，果然有所感應。

　　“鹿角內附有妖氣神念，除非你妖身已亡，否則只要不收回其中妖氣，神念感應不斷，其它小妖、妖丁便是拿去也無法煉化，妖將以上可煉化，不過也要花費不少功夫！”

　　本來鹿類每年可再生長一次角，但自從陸寶第一次機緣得了靈氣后，就變得和早前的大公鹿一樣，再沒換過角。聽到其它小妖拿去也用不了，妖將以上估計看不上，便張口叼起鹿角，放到柴禾堆旁去放置。

　　等陸寶放好鹿角回來，老山羊接著道：“除重人身輕獸體外，小妖之間倒也沒什么禁忌，打鬧嬉罵隨意，了不得相互斗過一場，不打死對方違背山規就無妨！”

　　“至于對高一層的妖丁，管著自家的妖丁需得呼為老爺，俺小妖就得小翼伺候，每日問安，尚得會看眼色、通曉關節，萬不能將他得罪了，否則打罵責罰、剝皮抽筋，又或稟了大王爺爺，直接開席面，除了自家老爺，其他妖丁需尊稱為丁目；妖將通稱將軍；妖王通稱為大王，本山妖王還得分男女加爺奶；妖祖稱老祖，俺等倒遇不上；再往上更不可能用到，不過身為妖怪也需謹記在心，妖圣稱大圣或圣祖；天妖男的稱老天祖，女的稱娘娘。”

　　“這便是妖怪禮儀，看你不是蠢笨的，說一遍可記住了？若是有違，小心就要遭殃！”

　　簡單來說就是強者為尊，特別是縣官不如現管的妖丁面前，暗在心中回想一遍，確定不會再出錯，方點頭：“記住了！”

　　又問：“小妖都需有妖丁統轄么？”

　　“當然，本山上下就俺們這伙房里沒有妖丁管轄，只二將軍兼管著，”先前還開心地笑，此時老山羊卻有些尷尬，不過這又不是什么秘密，過些時日陸寶自知的：“伙房里除了你這般新晉小妖，便是各位丁目挑剩下的。”

　　為快些翻過這個，說完他又迅速接上：“本山差事眾多，都需各丁目分攤，統領小妖完成，逢差時小妖不可缺席，閑暇時倒無妨，各自去耍。”

　　“本山有多少位丁目？各管著多少小妖？”

　　“妖丁之數？待俺算算。”老羊妖開始扳著指頭計算：“大王爺爺身邊四位管事妖丁，一位是親隨行走，一位管著姬侍，一位管著庫房，一位管斷案；大將軍麾下親隨一位，巡山妖丁六位，征糧妖丁兩位，這就…嗯，共九位；二將軍麾下親隨一位，巡山三位，山門兩位，共…六位；三將軍麾下親隨一位，巡山一位，拾糞一位，共三位。本山就有…”

　　“二十二位妖丁！”陸寶已經幫他算出，又奇怪問：“還有拾糞的？”

　　老山羊點頭：“二十二位管事妖丁，還有大王爺爺身邊十二位姬妾，大將軍身邊兩位，二將軍身邊五位，這些姬妾女妖都不管事，卻也是妖丁，共有......共有多少來著？”

　　到最后，他懶得自己計算，倒反問起陸寶，陸寶忙將答案告知：“姬妾妖丁十九位，共有四十一位！”

　　“嗯，不錯，四十一位妖丁！”老山羊點頭，又接著回答先前的問題：“三將軍是樹木成妖，他麾下樹妖亦有幾個，俺們小妖排泄之物若埋在樹妖扎根之地周邊，大大有益，說不定還能伴生出些不入流靈藥，當然有專職拾糞妖丁。”

　　“各管多少小妖？各差事好歹如何？”

　　“丁目所轄小妖不等，少則管著七八個，多的有三四十，全看丁目可愿多增麾下小妖。至于差事，自然是親隨妖丁麾下最受小妖羨，不管隨大王爺爺還是三位將軍，體己多不說，修行時還能得些指點，算一等一的肥差；巡山差事最重，故設十位妖丁分任，每日四丁分巡東西南北，一丁巡中央；最無味則是山門妖丁，守門之日不許走動出聲，難熬得緊；征糧妖丁清閑，每隔十日才當差一次，不過油水也少，別丁辛苦，不入流的靈藥妖王年節時必有打賞，征糧丁無賞；拾糞妖丁身上都是臭味，好在三將軍以私房貼補，算不得差。”

　　“你算賬這般日辣，大王爺爺身邊庫房妖丁處當能得用，不過差事輪不到俺們小妖來挑揀，只看各位妖丁老爺是否要人，庫房又是要地，不會要你這般新晉的。”

　　老山羊沒有介紹替妖王管理姬侍和斷案的，這些要職估計和庫房一樣難進，陸寶已有些了然，問：“小妖只能任丁目挑選，自家并無選擇之權？”

　　曲盤點頭：“除非幾位丁目同時爭搶要人，將軍定奪后方可由小妖自擇！”

　　“以老曲見識，俺最可能去哪丁？”

　　“嘿嘿，新晉妖丁，若非天賦出眾，沒化出手臂的幾個肯要？多半就先留在俺們伙房內，若不然，就是去巡山！需知多收一名小妖，妖丁每三年便得多納庫房一株不入流靈藥！”

　　“納靈藥入庫房？”

　　老山羊猛點頭：“俺們伙房無妖丁管轄，自不用說，其余除了大王爺爺所屬四位妖丁、三位將軍親隨妖丁和山門妖丁，都是如此！”

　　會有妖丁收下自家這只有人腦袋的小妖么？陸寶還以為只是暫時留在伙房，若是要化出手臂才有妖丁肯要，這得等到什么猴年馬月去？還是去唱大王派我來巡山？

　　伙房沒有妖丁，二將軍兼管，那是萬萬留不得的，陸寶追問：“巡山不好么？”

　　“你方才沒聽明白？巡山差事重，每隔一日就得當差，每次少說得耽誤大半天功夫，尚且不能獨行，雖然終日在外滿山跑，但與同伴一起尋到的不入流靈藥卻也藏不住，或與伙伴分，或上繳妖丁老爺。”

　　聽到這里，十三年辛苦換來的化妖狂喜已經消散得干干凈凈，陸寶現在滿心憂慮，又勉強問：“伙房如何？”

　　老山羊老實，尷尬一陣后如實答道：“伙房都是各丁挑剩下的，每日要打柴造飯、尋找調味之物，耗時不說，只能住在本山附近，這邊妖怪眾多，機緣極難遇......”

　　陸寶沉默，山羊也閉了口，伙房里就只剩水流潺潺聲回響不絕。

　　過了好一會，陸寶才再問：“俺們這靖平山山場，究竟有多大？”

　　“靖平山山腳往外百里，都是本山山場，唯西北方與食虎王地界相接，到本山估計只有七八十里。各方邊界都有俺們靖平山的牛妖尿味標記，若聞到豬尿騷氣甚濃，那就是西北食虎山地界，可不能亂闖！”

　　“俺們地界為啥是牛尿？”

　　“因大將軍是本山第一得用的，俺靖平山小妖里就牛妖最多，食虎山則豬妖多！”

　　“抓到外地來的妖怪，都是開席面么？”

　　“那倒不至于，若本山抓到外地妖怪，先盤問根底，有來頭的自然放了，外來的野妖怪或有仇的要么拜入本山聽使喚，要么就開席面！”

　　這樣說來，本事低微的小妖恐怕連逃跑都不易！

　　“俺有些餓了，伙房啥時候做晚飯？”

　　本來不餓，但心灰意冷中想起如今成妖，牙口、腸胃已經改變得能夠食肉，十多年寡淡鹿生就此結束，少說也能嚼一頓肉紀念，化解心中苦悶，故而有此問。

　　不想老山羊輕笑道：“伙房每日造飯兩次，辰時大造，小妖可得食；晚間則只管大王與三位將軍吃食。”

　　“那俺到外頭自家尋去！”

　　“成！”

　　陸寶新來，沒有差事在身，今日是完全自由的，老山羊并不阻止，只是道：“明日辰時前回來即可，俺們沒有丁目老爺管著的，每日煮肉打柴便是差事，不然被二將軍抓了缺，做成席面也是有的。”

　　剛晃動到大犄角旁，聽老羊妖話后陸寶又頹然倒退回去，他只化出一個人頭，四個蹄子不好用不說，烹飪工具也全無，生火也不會，難不成在外間捕到野獸吃生的？現在出門，下山就得兩個小時，明早還得趕回來，何必再費事？

　　成妖之后，三五日不吃飯本也完全不會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