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上首都參加新年的工作匯報大會,所以早早的就來到了這個地方。
這日他與晏殊去吃個便飯,還是那家老鋪子,就是曾經偷摸著賣牛肉的鋪子。
現在牛肉不用偷摸著賣了,甚至也不算什么金貴物件了,因為紅薯、苞米這些東西的廣泛推廣種植,現在大牲口早已經不像當年那樣緊俏。
只是坐在那吃飯的兩人卻怎么也沒法子想當年那樣一人干掉一整盆了。
而這鋪子的老板也在前兩年過了身,現在接下他位置的是他兒子,手藝沿襲了他爹,沒有什么突破但也沒有什么退步。
時隔多年再吃到熟悉的味道,其實會讓人很感慨,一口濃湯下來,記憶仿佛被拉回了曾經的某個冬日,那時候大家都還年少,心里頭想著的東西現在都忘記了,但回味起來卻是透著一股親切。
陽光還是一如往常,庭院中的柿子樹仍是到了冬天便光禿禿的,閑聊中聊到了過去的人,聊到了大相國寺、聊到了太皇太后,但那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晏殊很久沒有新的詩作問世,也沒有更多的發明創造震懾周遭,大家好像都平淡了下來,亦步亦趨的被時間攆著屁股跑。
路上看到了那些十八九歲漂亮的小娘子,兩人也會會心一笑,但卻已經沒有了上去搭腔的心思。
時間好像改變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改變,只是帶走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坐在小院中,兩人都看著自己面前剩下的牛肉,默默感嘆。要知道當年,就這一份都不夠他們塞牙縫,而如今卻只能是望肉興嘆。
“前幾日我去看了看太后。”
給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最近胃寒,頸椎也有些不舒服,就沒有要那烈酒佐餐,這清清淡淡甜滋滋的娘們兒酒,卻成了現在小酌時的必備。
“太后…她怎么樣了?”
“快六十了,老了。”輕笑道:“一頭的銀發,笑起來滿目慈祥。如今在那條巷子里,幫襯著鄰里帶帶孩子,教文識字,倒也充實。”
“虧你還會去看她,我上次見她,已是十五年前了。”
上下打量著晏殊,卻也是笑了起來:“你也老了。”
“你看得起誰呢,不老才怪呢。”晏殊指著道:“你也不照照鏡子,你的鬢角都白透了。”
按照道理來說是不應該的,四十歲而已,不算多大的年紀,只是這些年太累了。每天大事小事就沒有斷過,勞心勞力之余,卻也是沒了幾日快樂。
“對了,你可還記得那個在杭州城擊鼓罵宋的?”
被這么一問,卻是愣了神:“依稀記得,怎么了?”
“他過了年就要被晉升為刑部尚書了。不過也沒有什么尚書不尚書了,過年之后刑部也就拆了。”
“哈哈,倒是有意思。當年他罵我可罵的兇。”
“畢竟佞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晏殊倒也是一臉戲謔的說道:“不過說起來也有趣,他現在可是朝中有名的宋系官員,是你的忠實擁躉,誰要說上你半句不好,他可是要急眼的。”
撇撇嘴,倒是不太在意,隨口敷衍兩句便掠過這個話題了。
之后晏殊還跟他聊了一些別的話題,就比如在江西那邊有人偷偷摸摸的搞人殉,兩廣之地出了許多騙子。
就有些時候吧,唯一能夠對抗陋習的就只有教育了,那些沒有受過教育或者抵觸教育的,總是會拿出一些這樣或者那樣的幺蛾子。
很無奈的,但卻也沒辦法照顧到方方面面,雖說這二十年方方面面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但跟他理想中的世界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讓他很開心的事,比如整體文盲率經過這二十年的開拓,已經從九成銳減至六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今年就可以開始搞免費教育了。
系統的免費教育,也就是義務教育和希望工程,這兩個點是非常看重的點,教育這件事真的是一刻都不能耽誤。
戰爭因為離的太遠,他其實也懶得過多插手,但教育卻真真切切是他心頭的一個大疙瘩。
還有人口,人口問題是這幾年討論比較多的問題,因為二十年無大戰,加上糧食充足,城鎮化的進度也隨之加快,人口正在呈現一個急速上漲的模式。上漲的速度遠超之前的預期,去年年凈增人口甚至突破了三百萬。
而雖然人口壓力的逐漸增大,一些大城市出現了非常嚴重的生存問題,也就是任何一個區域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會遇到的問題。
比如就業困難,同一個崗位現在甚至可能會出現十幾個人競爭,再加上女性參與勞動率的普遍上升,競爭愈發的激烈,都不用說首都和長安這樣的世界級大都市了,就是杭州、廣州、蘇州這樣的富庶之地都面臨著這樣的問題。
因為人員瘋狂涌入,導致城市快要進入飽和狀態,特別是進城務工的年輕人,壓力十分巨大。甚至像金陵這種地方已經出現了年輕人不敢結婚不敢生孩子的情況。
這個問題也是接下來要討論的問題,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更多的拓展新的城市來容納富余勞動力的問題。
之前雖然早有準備,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波進城大潮來的這樣洶涌,甚至有些迅雷不及掩耳。
接下來的擴充大概就集中在以金陵為核心的長三角區域,然后以廣州為核心的珠三角區域、以長安為核心的西北區域、以上京為核心的東北區域。
這四個區域,如果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將會在未來二十年內逐漸形成四個國家級的城市群落。
也就是說在未來,這里每一個區域都會擁有完整而齊全的農業、工業、文化和貿易體系,而它們的體量都會相當于一個中大規模的國家。谷 在開完匯報會之后,倒是有個二十天的假期,這是每年唯一能夠休假的日子。
晏殊倒是得回老家祭祖,而則回了一趟廬州,去看了看小蓮莊。
他只是回去看看,并沒有表明身份。不過看到的東西卻是讓他大吃一驚,小蓮莊現在可真的是面目全非,只因為是故居,這地方如果不說明白,就連他這個本地人都已經完全不認識了。
本來不大的莊子,現在可謂是富麗堂皇,就光是當地衙門贈送的匾額就足夠七進七出,莊子入口處就是一尊的雕像,穿得人模狗樣做出指點江山狀。
那一刻是真切的知道朱元璋在當了皇帝之后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去面對當年家鄉來投奔他的父老鄉親了。
這幫人啊,真的沒什么言語可以形容了。
更夸張的是他們還立碑,上頭重點描述了小蓮莊里出了兩柱國的信息,恨不得高亮加鍍金的那種。
而紅姨的老宅子現在更是被裝修成了一個小皇宮的模樣,也不讓進,就這樣擺著。旁邊原來住的屋子早就被扒了,原地居然修了個碩大的三進套間。
問起來,當地人一口一個就住這,生怕讓人知道這宋大人當年住的是破屋一般。
而那些跟著長大起來的小兔崽子們,現在也都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了天,現在也都三十多歲的他們,顯然成為了捍衛名譽的堅定信徒。
看到這些,本人沒有再往里頭走,因為都是假的,十幾年沒有回這里的他,再也沒有了半分留戀。
倒是在合肥城時,他倒是找回了一些關于當年的記憶,他在早已經改成學校的王府門前站了一會兒,這里的布局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里頭出入的人都已經變成了背著書包的學生。
而那個他與金鈴兒初次相遇的酒樓仍然還在開著,老板是不是原來那個不知道,但曾經的新店卻也成了當地的老字號。
這家店里最顯眼的地方就是曾經在這里寫的那首詞,只有上闕而沒有下面一半,無數人在這想試著續上一把,但卻都失敗了。
這地方儼然已經成為了當地的網紅打卡點,無數人就為了聞一口二十年前的騷味而專門來到這里,然后為當地旅游產業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真正讓他心中產生悸動的,其實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小河灣,原本這里因為有畫舫青樓而人畜興旺,但如今畫舫沒有了、青樓也沒有了,只剩下岸邊的楊柳依依和周圍的生活嘈雜。
原本的繁華褪去,只剩下了柴米油鹽,游客都沒幾個。但這地方對卻是有特別的意義,因為他在那個世界的時候就住在這,面前的小河就是他心中回不去的故鄉,那年的冰棍、電視機里的動畫片和母親呼喚他吃飯的聲音,就是壓在他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只是站在這里就已經足夠能讓他將曾經的記憶完全喚醒。
原來有的記憶不管多少年都不會忘記,現在他也已經奔著知天命的年紀去了,回望過去卻更是惆悵了起來。
而他在這一刻大概也明白一條大河波浪寬里的河為什么能讓天南地北連吃飯的習慣都不一樣的人感受到同樣的觸覺,因為每個人童年記憶里家鄉似乎都有一條河,也許不大甚至很小,但都代表著心中最深層次對家鄉的回憶。
“宋大人,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不急。”站在小河畔突然回頭問了一聲隨從:“你說在這弄個紡織廠怎么樣?然后把生活區放在前頭。”
隨從愣了一下,他其實是很難理解的,因為到了這個層次,要說也只是會說這座城市應該重點開發什么而不是說在某個地方建個什么。
這就好比一個三軍統帥直接對一個連長下達命令讓他們前進三十米一樣荒誕可笑。
但他說了,而他只要說出口了,這個地方就已經會出現一個紡織廠,而且生活區一定是在他所指的地方,不差分毫。
“就這么決定了,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
這真的就是的一己私欲了,也是他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動用國家資源,但…就這樣吧,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就算是自己破例給自己鬢角的白發一絲安慰好了。
他之前其實還考慮過想要去連云港看看,聽說第五聯合艦隊已經完成快一半了,這次的旗艦終于更換成了全鐵甲艦,動力為三部水平三汽缸往復式蒸汽機、12座圓式燃煤鍋爐,功率一萬三千馬力,正常排水也是一萬噸左右,主炮是320毫米后膛炮4門。
不過看上去整體是上去了,不過么…說實話這東西也就是個正常時間段里歐洲一八零零年的技術水平,并沒有先進到哪里去,什么時候能換成內燃或者電驅甚至是核動力,那才是真正的傳奇。
當然,在這個時代,那也算天頂星科技了,妙言、張清YYDS。
不過想想去一趟連云港還是挺遠的,現在上行鐵路還沒有完全通車,所以他也就暫時放棄了去連云港的念頭,轉道就直接從廬州回到了長安。
回到長安之后的第三天,家里的老頭子就病了,九十九歲,可能熬不過一百歲了。
天天守在旁邊,但其實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因為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像一截枯萎的樹皮。
他沒有把他那寶貝的長生不老藥傳給,也沒有把十二紋龍傳給趙性。因為趙性的性子不能當傳承人而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去試圖長生不老。
兩人分別繼承了他兩樣東西,最后的任務是尋找傳承而趙性最后的任務是當一個守望者。
其實守望不守望的,趙性也不在意,只不過原本好好的人突然眼看著就要油盡燈枯,的確也是有些不舒服。
“老頭子,你這輩子真的是精彩。”坐在床邊看著奄奄一息的老頭子,輕聲跟他聊著天:“你先走一步,去那邊給我準備準備,等我過去的時候好繼續跟著你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