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是一件枯燥又乏味的事情,為了避免民間產生過度的猜測,每隔幾天還得把拉出去溜溜。
趙性的傷輕一些,恢復的也快,沒幾天他就活蹦亂跳了,但的貫通傷卻不是那么好恢復的,每次清創都是鬼哭狼嚎,叫聲凄厲,而這個狀態最少要持續到今年三月,否則稍微一個不小心就是要腹腔感染的,到時可就真的要暴斃了。
徹底閑下來的在皇宮干什么呢,他就在琢磨各種奇怪的玩法,什么斗蛐蛐、撲克牌、麻將都弱爆了,他膩了。
現在他就每天跟同樣閑到恨不得在大殿里學蛇爬的趙性湊在一起研究弄一點有意思的游戲。
晏殊倒是對他們這么閑也沒有什么話說,拋開趙性不提,如果真正意義的緊張起來了,那就說明國家處于動亂之中,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輩子都能這么悠哉。
丁相沒事也會過來,畢竟都是上書房行走的人,進個皇宮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每次他來大多數時候都是會帶著一個小徒弟性質的人,簡而言之這就是他給自己培養的接班人,雖也是學法之人,不過卻是生動有趣,一丁點都不古板,甚至還提出了法德之治的構想,提出法律應當是具有情緒的,是有活動范圍的,有的犯罪可以不觸發而有的犯罪需要加重處罰。
這個構想在現在來說其實是很先進很超前的,它并非是那種人治之法,而是把“酌情處理”四個字擺到了明面上,就像把中國一貫以來的“少許”“適量”變成了明確法度。
不過法律這東西可不是一個設想就能改變的,所以他的想法雖好,但現階段真的沒辦法施展,因為一旦寬泛了空間,就會有人去鉆那個空子。
“老丁啊,初次見你,你還是個滿頭黑發的中年人。怎么一晃就老了呢。”
身上散發著濃濃藥味,對面坐著丁相,兩人正在博弈之中。
許久沒有仔細觀察老丁了,卻是發現他真的老了,在的記憶中,老丁是個不茍言笑但卻是冷面滑稽巨匠的有趣法律工作者,而一轉眼他就成了個糟老頭子,雖然衣服、鞋帽和頭發都一絲不茍,但鬢角卻已經雪白,臉上也出現了褶皺。
“誰又不會老呢。”老丁輕笑落子:“和棋。”
吹了聲口哨,開始撿棋子,一邊撿一邊說道:“你們一個個都這樣,我還怎么覺得自己是個少年人呢。”
“哈哈哈哈哈。”老丁爽朗的大笑,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誰也沒法子總是少年。”
說完,他頗有惆悵的仰起頭看了一眼外頭的雪景,厚厚的積雪將樹梢壓彎,發出一陣吱嘎聲后,順枝而落,驚起一叢覓食的雀鳥。
“人如四季,我便已經到了暮年。”
老丁起身來到窗前,推開窗戶,外頭的明媚的陽光和清冷的空氣一下子便涌了進來,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初見你時,我只是覺得你這人有些意思,算是個才子。可我萬萬沒想到最終卻是你這個皮猴子讓大宋換了面目。”
“你們這么捧我,怕不是要捧殺我喲。”又拿出了一套全新不一樣的棋盤:“來不來玩我新琢磨出來的,叫大富翁。”
“不玩了,等會還要去為家中老婦上香,她走得急,都沒能過完這個年。”
丁相的妻子前些日子突然生病,從生病到離世也不過三個月而已。雖然老丁滿臉冷靜,但這些日子他明顯老了許多,就連身形都有些佝僂了。
“再過兩年,我便致仕還鄉然后便去游學。打算去長安,不知宋大人可要我這個糟老頭子啊?”
“你這是說得個陰陽怪氣的,大宋地界還能有人敢說不讓你丁相去的地方?”
正說話間,遠處的空中突然升騰起了一個巨大的船型物體,丁相愕然片刻,回頭問道:“那是何物?”
“啥?”
捂著腰慢慢挪到了窗口,定睛一瞧卻發現居然是個飛艇,而且從這個尺寸來看,最少得有個七八十米。
他從旁邊取來望遠鏡看過去,發現并沒有搭載其他的東西,只是光溜溜的一個飛艇。
但接著一陣火光閃現,飛艇就在半空炸裂了開來,殘骸紛紛颯颯落了下去。
“哦,那應該是工坊那邊在做工程試驗。”笑道:“用炸藥測試氫氣飛艇的強度。”
現在很少去工坊了,因為這些年的發展下來,除了化學院之外其他的東西很多都已經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甚至許多原理他都沒有琢磨過,只是聽說了個大概,告訴這幫人之后,他們卻已經把那些公式原理發展出了一個系列。
說來也有趣,好像世上的牛逼人都是扎堆出現的,一個輝煌的時代必定會出現一大批能夠在史書中熠熠生輝的牛逼人,亂世誕生軍事家、文學家,盛世誕生科學家、思想家。
仿佛一切都是有定論一般,甚至可以想象千百年之后的人們在討論起來的時候,說不準有些博眼球的人會說這是一場未解之謎,甚至可能會說是有外星人幫助。
“老夫到底是老了,跟不上這個時代咯。”丁相萬般失落的嘆息道:“時不我待,再不退休就得成冥頑不靈的老古董了。”
“丁相這是說的哪里話,你的著作我可是拜讀過的,立意、思辨都是一等一的新呢。”
丁相呵呵干笑幾聲,喃喃自語道:“老夫跟不跟得上,難道老夫還不清楚么?行了,你便好好養傷,我這就走了。”
“丁相慢走。”
看著小老頭慢慢的走出上書房,躺回到了軟塌上,外頭的雀兒因為屋里暖風落在了窗欞,松鼠也溜達到了桌上偷吃干果,躺在那,一切看上去都是和諧的。
趙性今日要去走訪周圍的困難百姓,親自給他們送去御寒的衣物和食物,再跟他們聊聊所處困境的原因,看看有什么好法子能幫助他們。
算是例行公事吧,而且多多少少也有作秀的成分,但作秀就作秀吧,能讓政策落到實處的作秀,誰能說不是多多益善的好呢。
陽光從云后閃了出來,在云層中形成了散射光路,知道這叫丁達爾效應,但那是曾經那個世界的叫法了,這種光線透過膠體形成的“佛光”,現在被稱之為郭萬里效應。
其中有一束光就籠罩在庭院中的老歪脖子樹上,原本是趙性為自己留下的最后體面,在這光的照射下顯得圣潔無比。
躺在那里,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焦慮,對年齡的焦慮。
因為過了這個年,他就三十了。回望過去,好像什么都沒有干一樣,總覺得自己有些碌碌無為了。自己的夢想明明就是碌碌無為啊,可真的在自省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好像什么都沒有給世界留下。
不過就在躺在那半夢半醒之間,趙性卻是回來了,他脫掉鹿皮手套往桌子上一摔:“他娘的,這幫狗就該一輩子受窮!”
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你又怎么了?”
“真他娘的…老子真想把那幫混賬全部發配到白頭山砍樹去。”
“幾個意思?”一臉迷茫的問道:“誰把你氣成這樣的?”
趙性坐到龍椅上端起水杯灌了一肚子涼水,然后罵道:“去年我去了一個村莊里,看他們窮,就說給他們安排一下。于是就讓人給這幫混賬每家每戶攤派了十只羊,二十斤種子和肥料,本來就沒有多少農稅,老子還給他們納入了皇家農場,算是免掉了農稅。今年再去,你猜怎么著?”
“哦…”摳了摳耳朵:“種子煮了,肉燉了。”
“你咋知道?”趙性驚愕的看了一眼,然后繼續暴躁的說道:“就這幫雜碎,他們不窮誰窮?他娘的!干他娘的!”
能把趙性氣成這副卵樣子,可想而知那幫家伙到底是有多蠢了。
趙性越想越氣,叉著腰在屋子里來回轉圈,轉了一會兒看向:“你說,有什么招把這幫畜生給解決掉?”
“挖個坑埋了。”
“你他娘的也氣老子!”
當場就笑出了鵝叫聲,但笑聲牽動了腰上傷口,鮮血就這樣透了出來,他連忙捂住腰,召來御醫趕緊給處理了一下。
等到的鬼哭神嚎結束,他早已經滿頭是汗。掙扎著靠在墻上,喝了一大口消炎湯,但臉色卻仍是蒼白。
趙性這時也去而復返,身后跟著幾個宮女,手上端著肘子燉黃豆、冬瓜排骨湯、奶花鯽魚、紅豆薏米粥、干燒豬蹄等等一大堆東西擺在了面前。
“我是養傷,不是下奶!你給我吃這玩意干什么?”
這話把旁邊伺候的宮女都給逗樂了,趙性卻手一揮:“吃吧吃吧,別羅嗦了。”
不過不管是養傷還是下奶,這高熱量高蛋白的東西吃下去的確是有促進傷口愈合的效果,就是說起來不太好聽罷了。
吃的時候,趙性也在旁邊用膳,皇帝么吃的東西其實也就那樣了,過了油的面卷子,里頭包了些菜肉,一大碗面條,上頭也不過蓋了點鹵味,再加上一些潤口的甜品,大概也就是皇帝的一頓飯了。
沒有那么多花里胡哨東西,也沒有別人想象中每天的早飯、午飯、晚飯都是無比奢華的美味。一邊皇宮除了特殊節日和宴請之外,伙食其實也就那樣了,不然趙性也不至于因為在連云港那邊住了一陣子就吃出了痛風。
“來點豬蹄啊,我真吃不下了。”
趙性也不客氣,上去就叨了一大塊豬蹄和半條鯽魚過去。
“吃魚不吃飯啊,吃完魚再吃別的。”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婆婆媽媽。”趙性坐在龍椅上翹著二郎腿:“剛才說起來你為何要發笑。”
“我笑你生氣的樣子像頭拉磨的驢。”
“給爺滾!”
倒也是不在意,只是將一份肉汁澆在飯上一邊攪拌一邊說道:“這事沒有法子,能改變他們面貌的只有教育。”
“你不說十年么?”
“我吹牛逼的。”理所當然的說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大業是百年為單位的。說十年是為了不打擊他們的積極性,不然這輩子都看不到頭的事,誰也沒那個精氣神去干了。”
“這倒也是。”趙性嘆息道:“心中真的難過。”
“有什么好難過的。我跟你講,這有些事干了不一定有收獲,但有些事干了就一定有收獲。教育、科研恰好就是只要干了,就一定有收獲的事情。雖然想要完成夢想需要很多年,不過你會看到改變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趙性靠在椅子上:“我真的好想出海,好想長生不老,我想看看這場盛世。”
“把這個念頭抹掉。”手一揮:“別做那些指望,好好的干好本職工作不要癡心妄想。外部的威脅還存在,內部的矛盾還沒解決,國家還沒統一,你怎么就想著跑路呢。”
趙性噓了他一聲,把筷子一扔:“我想吃燒羊!”
“吃唄。”
“算了算了,麻煩人不好。”趙性拍了拍肚子:“也差不多飽了。”
而就在這時,外頭內侍敲門。
“誰啊?什么事啊?”
“稟告官家,遠洋船隊的先遣隊已經進京,正在休整。”
“休個屁,讓他們別休了!”趙性一蹦三尺高:“去,吩咐膳房準備宴席,今晚上我請他們吃飯!”
也掙扎著坐起身來,但卻被趙性一把按下:“你就安穩的躺著吧,到時候吃完了我抓個人來匯報就是了。”
“不是,我比你還激動呢,哪能忍那么久!我肯定是得去的。”
不住掙扎,而趙性卻嘿嘿一笑,拍了拍手:“來人啊,看好宋少保。別讓他亂跑!不論如何都不能出這個門。”
“趙性!”
“為你好為你好,太激動又要噴血了。”趙性嘿嘿笑道:“朕就替你嘗個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