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之節,本應是秋高氣爽之際,但今年卻是格外反常,冷雨下了個通透,空氣中都彌漫著寒氣。
清晨時最是料峭,哭了一夜的趙橙被車架接走了,是遼國的使團車隊,而身后則跟著大宋的儀仗。
這位公主離開的低調,雖該有的儀仗都沒少,但卻并沒有像形容的那般萬樹燈紅,陪伴她前往那個陌生之地的只有這一場大宋的冷雨和一群陌生而無聲的人。
公主儀架遠去數個時辰,在城中一個角落才有幾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啟動。
沒有身份標識、沒有隊伍儀仗,只有清清淡淡的兩輛馬車,一輛里頭坐著遼國皇儲一輛里頭坐著南院大王父女。
他們此番出使宋國,不光完成了聯姻的任務,還捎帶手超額完成了商貿、同盟和租借等任務,可以說是滿載而歸,昨日的洽談佛寶奴更是在跟宋國皇帝的周旋中大獲全勝,拿到了借兵之權。也就是說如果遼國發生動蕩,宋國要無條件借兵十萬援助遼國。
這里的爭論點是借還是發,這一字之差,差之千里。最終佛寶奴以海州之駐軍權將“發兵”改為了“借兵”,只不過她要承擔這十萬軍士的糧草、軍餉。
不過這都不算是事了,因為只要有了宋帝的承諾,佛寶奴的皇位在這十萬借兵到手之后,穩了。
這樣一場盆滿缽滿的外交大戰,按照道理來說耶律佛寶奴是應感狂喜才對,但她此刻卻一個人蜷縮在馬車中,踉踉蹌蹌的打盹,因清晨喝了藥,她的精神都顯得有些萎靡。
馬車到了城門交過了出城的文牒,復行了數里地后,佛寶奴雖然精神不好但卻已沒有什么睡意了,她靠在軟墊上,手上捧著一本書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時不時緊一下身上的毛皮毯子卻仍感寒冷。
突然外頭的護衛勒馬停了下來,回頭對里頭的佛寶奴說:“殿下,頭車停下來了。”
佛寶奴皺著眉頭撩開簾子,卻發現南院大王正在十里長亭邊跟一男子正在爭執,那人身穿蓑衣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只是打量了一番身形,佛寶奴便放下了簾子:“去與南院大王說,莫要因閑人耽擱,速速啟程。”
“是。”
護衛下車去將佛寶奴的指示告訴給南院大王聽來,這金郎聽完也是冷哼一聲,指著對面的人說:“你最好再莫要沾染她,你與她只不過是萍水相逢再無交集,從今往后你便莫要再糾纏了。”
“我知道。”小宋聳了聳肩:“我也是受人之托前來送個餞別禮,既然遼國殿下不想見我,那請王爺轉交。”
南院大王低頭看了他手中分量不輕的盒子,雖是嘆了口氣,卻還是接了下來。
“啟程!”
馬車車輪隆隆向前,小宋目送車轍消失于茫茫雨中后,輕輕聳了聳肩,轉身離開,卻是再無半分拖泥帶水。
等到兩車再復行了四十里后,因大雨滂沱不得不暫停于驛站之中,幾人進入驛站休整。
“丫頭,這是…”南院大王將那包裹遞向佛寶奴:“你若是嫌棄,我便扔了去。”
佛寶奴只是輕笑著抬起頭:“為何要扔,我乃是那問心無愧者,為何要扔?有人送禮,那便接下就好。”
“可…”南院大王沉默半晌:“那人送來的東西,我怕有詐。”
“他不配。”佛寶奴冷哼一聲:“若不是我動了愛才之心,就憑那種伎倆也想哄騙于我?”
嘴硬…作為看著佛寶奴長大的人,王爺自然是知道這個丫頭的嘴是有多硬的,但卻也不好拆穿,所以他只能當做無事發生,安安靜靜的在驛站中吃了些東西,等雨小了一些后幾人再度踏上返鄉之路。
他們與送親的隊伍始終保持著五十里左右的距離,不太近也不太遠,而相比較送親隊伍的隆重和喧嘩,他們這兩架馬車就顯得無比低調了,任誰都想不到這里頭坐著的反倒是整個隊伍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隨著馬車的搖擺,佛寶奴將那個盒子打了開來,這東西沉重但多為一些不值錢的金陵特產,有些蘇繡、有些蜀繡,最值錢的是一對佩玉黃金龍鳳頭冠,上頭有一個小紙條寫著“賀新婚”,工工整整的寫著前唐時候的新婚祝詞。
佛寶奴厭惡的將這個扔到了一邊,覺得索然無味。
不過無意之間她發現了一本裝訂極為精美的冊子,她好奇的將冊子拿起,輕輕翻開,一股清新淡雅的茉莉花味道混合著特殊的墨香就撲面而來,而在扉頁上寫著一手小詞。
她一看到那字體,甚至都沒有看那個詞就直接翻了過去,內心的抵觸仍是讓她難以面對。
而這冊子里其他的內容,倒是頗為吸引了她,里頭的句子很怪,但若是細細讀來卻很是有滋味——“白晝將盡,身若滄海輕帆,諦聽晚潮起舞。”
佛寶奴很喜歡這些,她仔細的翻到了最后一頁,而等全部翻完時,沒想到在最末尾還是有一段很長的話,就如一封信似的。
而這封信沒有一丁點矯情,只是將人間之遺憾平鋪直敘的娓娓道來。
信的末尾上有一句話是“人間所謂相遇,不過皆是偶然。世事艱辛唯別居多,時者不利有別時輕嘆,追尋前程與自由者固然為美,使心生馳往。但世間之事為叛則不容,于家于國皆是如此,嘆只嘆生不逢時、遇不逢時,既不逢時則一別兩寬,再無惦念。為感姑娘以知己者遇之,遙祝一路順風。”
佛寶奴看完之后,天性就好哭的她早已是淚水縱橫,想嚎哭卻不得,心中只剩萬千感嘆。
她緩緩再將這本詩集翻到了最前,那一首送別緩緩如曲流出,一句“今宵別夢寒”,不禁讓人再度潸然淚下。
但她將為一國之君,哭不得悲不得,只得咬住毯子輕聲哽咽。
悲意盡后,她打開最后一個盒子,里頭并無什么特別的東西,只是有一個精致的銀質的圓盒,打開盒子里卻只有兩層似棉卻不是棉的東西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這東西的用法。
佛寶奴看了幾眼,然后從盒中取出一塊方形的碳狀的黑塊,又用旁邊的小瓶子中按照紙條上的說法滴了幾滴油在那煤炭上,接著用火折子一點,那碳塊便燃了起來,冒出幽幽藍火。
她小心將這東西放入那銀盒子中,再裝入一個厚布袋子里,不一會兒這東西就如暖爐一般熱乎了起來。
而紙條下最后一句話便是“一日兩塊,用盡便是春暖花開”。
捧著這個暖爐,佛寶奴身上的寒意漸漸消退,她坐在車里卻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從不時被秋風撩起的簾子空隙處看向外頭,眼神變得平靜而淡然。
而此刻小宋坐在回廊下,看著庭前開始飄起落葉的樹,他一邊吃著一個炸團子一邊對身邊靜靜織毛衣的俏俏說:“你學挺快。”
“這可太簡單了。”俏俏仰起頭說道:“不過我便是好生奇怪,這羊毛為何就能變成線呢?”
“這就是工坊的能耐了,往后啊這種東西要普及,不光要有羊毛還有鴨絨。”
“哇…”俏俏根本沒有概念怎么才能把鴨絨弄成線,但她就是覺得自己男人賊牛批…
不過這些打算還是要跟糧食產量掛鉤的,化肥進度一定要跟上了,因為在沒有高產作物之前,除了讓一個國家來生產糧食來填滿大宋這頭工業巨獸的胃口之外,別無他法。
但這樣看天吃飯其實風險還是巨大,小宋現在必須克服的問題就擺在眼前,舊社會最大問題并不是產量而是不穩定性,單體產量低可以用數量來彌補,但如果一場天災那就都毀了…
所以小宋手底下有三個課題小組是他親自帶領的,一個是化肥小組,這個是他的本行。一個是基于皇城司新三司的農業司,這個小組專攻的是新品種糧食和糧食雜交技術。還有一個就是研究作物的高低搭配,水果、谷物、肉制品搭配共同發展的小組,他們現在正在鉆研怎樣使用大量開荒產生的木頭培養昆蟲來獲取蛋白質…
反正這三個小組是小宋親自帶的,即便是醫學院現在主要工作都交給了大師兄晏老頭兒。
“相公。”
“嗯?”小宋轉過頭:“怎么了?”
“為何你不隨那個遼國的公主去遼國呢?”
“傻丫頭。”小宋捏了捏她的臉:“我跟她走,金鈴兒怎么辦?你怎么辦?巧云姐怎么辦?你們的家在這里,我的家也就在了這里,我家俏俏就是我的根啊,是心肝寶貝來的。你說,要是我為了一個認識幾個月的女人拋下照顧我十幾年的俏俏,這是人干的事?除了張無忌,誰也干不出這種破事。”
“張無忌是誰?”
“是個廢物,不提也罷。”小宋笑了笑,靠在躺椅上搖晃了起來:“要是這時候能有個烤土豆烤紅薯吃吃可是太棒了。”
“烤土豆是什么?”
“是一種畝產五千斤的糧食。”
俏俏嫣然一笑:“凈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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