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京城里炸了鍋,就是說是一群官宦人家的子弟干了一件驚天的事,就是往自己身上種天花。
市井里的人說起來,都說他們腦子壞了,讀書讀傻了,一時之間淪為了莫大的笑柄。
而在這些人的家中那更是驚濤駭浪一般,這幾日那些家中孩子在醫學院的家長都是暴跳如雷,整個宅子里可謂是雞飛狗跳。
藤條不知打斷了多少根,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斤,但家中那些逆子卻是沒有一丁點悔改之意,即便是將他們關在房里,仍然會被他們的同窗給救出去,而那些同窗也都是公卿之家,即便是抓住也不好處置。
這件事就這么發酵了三天,最終還是鬧到了公堂之上,趙性聽聞這件事之后也是大為吃驚,在上朝之前吃著銀耳蓮子羹還調笑道:“天下還有這等傻人?”
小魚在旁邊低著頭也不應答,而趙性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覺著呢?”
“回官家,這些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人。”
“是啊,朕也覺得稀奇,這些可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不少朕還是見過的,都是棟梁之才,怎會想著給自己種天花這等傻事?”
“定有隱情。”
“不管是不是有隱情,這次宋狗麻煩大了。”趙性嘆氣道:“他這廝,一日不給朕找些麻煩就不自在,生怕朕的日子過得舒坦了。”
小魚只是輕笑幾聲便沒有再說什么,而趙性則兀自感嘆:“不知今日他能有何辯解,反正這簍子他捅的大了些。”
趙性穿好龍袍走上殿前,下頭文武百官早已經匯聚一堂,他們其中有不少人面帶慍怒,時不時的會回頭怒視那角落中的宋北云一眼,而宋北云一如往常偷偷摸摸縮在人后,吃著油餅,好像一切都與己無關似的。
旁邊的傳禮太監開始日常一喊“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然后就見戶部林侍郎一步踏了出來:“臣有本奏。”
“準。”
“臣參皇城司使宋北云妖言惑眾行不端之事,引疫病入京,殘害士林。”
這一番話直接在朝堂上炸了開來,御史臺一眾一看到這一幕,心情立刻洶涌澎湃了起來,他們互相對視了幾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由御史中丞上前附和道:“臣有話說。”
“說。”
“近日來,坊間的確是有風聞,說皇城司使宋北云教唆他人引天花入城。”他說完,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宋北云,發現他沒有反應,便連忙繼續說道:“但只是風聞并無實證…”
說完之后,他長出一口氣,慢慢挪回了御史臺陣營之中,周圍的同僚紛紛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以夸贊其勇氣。
“反了,堂堂御史臺還怕這么個災星不成?”御史大夫臉氣的通紅,他深吸一口氣,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出去,朗聲說道:“稟官家,坊間還有傳聞,說皇城司使宋北云在民間素來有九千歲之稱,想我大宋有且只有這八位王爺,何來九千歲之說?還望官家徹查!”
這一下可算是點了馬蜂窩,周圍的朝臣要么就是不喜宋北云作風的要么就是苦宋久矣,趁著這個機會紛紛站了出來開始指摘這宋北云的諸多不是。
其中以這“九千歲”的諢名和那引天花入城的指責最是多,其中不乏聲淚控訴自家幼子遭到蒙騙以身試毒的,反正要多慘有多慘。
而在角落的宋北云聽到他們的指責,回頭問身邊一個不知道哪里的官:“真有人叫我九千歲啊?”
那官員不敢與他交談,低著頭慢慢挪到了一邊…
等到他們的群情激昂稍微平息了一些,趙性才算是找到了插嘴的空隙,他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種看熱鬧的神態說道:“宋北云,眾臣工說的可是屬實。”
宋北云抹了一把嘴,慢條斯理的走了上前,伸手正了正朝冠,一拱手一躬身:“回官家,他們放屁。”
“不可放肆!”趙性眉頭一皺,好氣又好笑的說道:“此為朝堂,怎可污言穢語!”
“回官家,若論污言穢語,我與諸位大人可謂是相去甚遠。”宋北云環顧四周:“天底下還有何事能有諸位方才所言的那般荒唐無稽,欲置臣于死地也不過如此。”
趙性仰起頭:“那你便說說,諸位臣工何錯之有。”
宋北云輕笑一聲:“首先所謂‘九千歲’之稱,臣既無結黨營私、二無只手遮天,閑暇之余也不似諸位大人一般呼朋喚友而是置于工坊之中與大人們瞧不起的工匠打鐵煉鋼,試問諸位大人,哪位千歲會親自去挑糞漚肥的?這一項便是捕風捉影惡意誹謗,其心當誅!再著,臣在天子腳下當官、在天子腳下吃喝拉撒,是不是九千歲官家心中最是清楚,諸位大人如此說來,是不是覺得官家是瞎的聾的?”
眾官員被嚇了一跳,他們都沒來得及細想,連忙往前一步對著趙性作揖,齊聲道:“臣不敢。”
趙性差點沒笑出聲來,要說這宋北云性子乖張,他是認的,可要說他是九千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看看他平時干什么就知道了,若是能被稱之為九千歲,好歹平日也得有個結黨營私吧,但他平日里除了去工坊就是在家中后院里下夾子,連出去欺男霸女都沒懶得動彈,而且現在公主就住在他隔壁,他想出去喝個花酒都會被金鈴兒扯著耳朵罵,連個爭風吃醋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什么“九千歲”了。
“至于引天花入城,這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是。”宋北云咳嗽一聲:“前些日子,當臣知曉那幫小子以身試毒時,臣當場就氣炸了,沖過去將他們揍了一頓。但到底是事已至此,此事臣便替那幫小子承擔下來吧。”
這時,最初說話的戶部林侍郎氣得渾身顫抖,他走上前:“吾家幼子,自幼良善,若不是你妖言惑眾,他怎會變得如此不知好歹、如此乖張暴戾!如今你卻說是替他與他那般同窗擔當下來,仿若錯在他們一般,你良心何在?”
宋北云微微抬起頭:“林大人,您生了個好兒子,您的兒子足讓您林家光宗耀祖,門戶生輝。千百年后,世人許是不記得您林大人,卻記得您林大人的兒子,而您的名字會隨著他一并駐留史冊。”
這一番話讓在場臣工都愣了,這不像是宋狗的風格啊…他怎么會夸人呢?
而宋北云卻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繼續說道:“眾所周知天花之瘟,禍及千載,無數先人與之斗爭不熄,時至今日仍是三瘟之一,一旦蔓延開來,整個村莊十不存一。而令公子所為之事,正是與那瘟神抗衡,從瘟神手底下奪人之命,此番功績足夠萬家生佛。”
“就憑他小小年紀,你…強詞奪理!”
“林大人,你視他為孩童,卻不知往日那黃發垂髫之子如今已成棟梁之才。我問一句,在場諸多大人,可敢將天花之毒種于自身?”
沒有人敢回答,因為這個要命,是真的要命的。可正是因為它要命,所以這些人才對宋北云恨得咬牙切齒。
“諸位不敢,我也不敢,但那些被諸位視為孩童之少年卻敢。”
“可若是出了差錯,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他們在種天花之前誰也沒說,我也是前兩日才知道。”宋北云繼續說道:“接受種痘者為瑯琊王家之后,同為名門望族,他告訴臣,他是抓鬮選中的,他還說這是他三生有幸。諸位,此等膽魄如何?”
堂前一片寂靜,而宋北云繼續說道:“林大人,你可知我質問他們之時,令公子可是如何與我說的?”
林大人不說話,宋北云繼續說道:“我等炎黃之名為何以炎為首,不正是因炎帝敢為天下嘗百草。堯舜禹湯為何能稱賢,不正是他們敢為天下之先才得賢良之名?貴為帝王皆是如此,我等區區殘軀又何足掛齒。”
說完,他仰起頭,站直身子:“諸位,這般膽色又是如何?”
“可…”
那林大人聽完,眼中已是有熱淚:“他們還是孩子…”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制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
大宋自立以來皆為中國稱,一番慷慨激昂的少年中國說,生生讓趙性都動容了起來,而此刻他們也終于意識到這宋北云,除了是個混賬之外,還是個難得的三元之才。
拋開亂七八糟的不說,這篇陳述著實鏗鏘有力,即便是無關人等也可聽得是滿心志氣,而再看自家兒子這幾個月來的抗爭與獨立,正是應了這里頭的那句“少年強則國強”,從另外一個側面映襯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志氣。
“我大宋有這等少年,怎會壯志不酬?此乃大宋之幸!”宋北云仰起頭,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淚:“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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