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多時,在旁看守的役卒很快發現,墻角的這批扣押的平民中,有兩個人站了起來。
“干什么干什么!蹲下!”他拿著手里的長槍往前走。
柏奕正色道,“喊你們上官來。”
“什么上官!趕緊給我——”
“你們這里有錦衣衛舊指揮使的余黨。”柏奕振聲開口,他的話不急不緩,甚至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所以趕緊把你們上官喊來!”
役卒有些矛盾地站在原地,周遭的聲音在一瞬間消沉,眾人紛紛側目看了過來。
錦衣衛、舊指揮使、余黨。
這三個詞匯里的任何一個拿出來,都是一記重錘,更不要說眼前這個人板著臉,一副要找事的面孔。
役卒聽得略略心驚,一時竟猶豫著沒有動手,只是斥責柏奕不要無事生非。然而柏奕已經繼續說了下去,他高聲質問眼前人是不是舊指揮使蔣三的舊人,因為懷恨在心,舊故意為難他們兄妹兩個。
眾人只當是看戲似的把目光投過去。
幾人在不大的城角追追打打,看起來如同玩鬧。
“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在不遠處的城門吏已經聽到后面的喧鬧,厲聲呵斥道,“讓他住口!”
有了上官下令,幾個役卒便沒了顧慮,大家一擁而上。柏奕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敗下陣來。
只是誰也不敢往要害上動手,方才的話里他和柏靈的身份虛虛實實,讓人聽不出來歷,卻又隱隱感到幾分危險。
城門吏放下手里的活兒,往回走到被按在地上的柏奕身前,冷笑道,“什么舊指揮使,什么余黨!我看你是在這兒聳人聽聞,意圖制造混亂!來啊——”
“噓。”柏靈輕輕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大人別急,你聽。”
城門吏的耳朵動了動。
腳步聲。
人群疾行的腳步聲。
他回轉過頭,七八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正在往這邊靠近——他們只是開路人,不遠處有黑袍人正騎著高馬向這邊靠近。
柏靈遠遠望去,雖然來者她并不認識,但從胸口與袖口的紋飾來看,大概是一位百戶。
錦衣衛的出現如同在一筐擁擠的沙丁魚群里投入一條鯰魚,人群自動分開,人們甚至收起了目光,不敢直視這一群黑衣羅剎。
城門吏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對兄妹的胡言亂語,竟是將真正的錦衣衛引出來了!
他咽了口唾沫,勉強定了定神。
平京的十六道城門隸屬城防,直接歸軍部管轄,和錦衣衛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直面這群閻羅,他也并不氣短。
那黑袍人打馬上前,“舊指揮使的余黨在哪里?”
“百戶大人,”城門吏肅容拱手,“這里沒有什么余黨,只有兩個亂民在胡言亂語。”
黑袍人轉過頭,看向了柏靈和柏奕,“…又是你們。”
柏靈和柏奕都是微怔,馬背上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他們毫無印象。
“所以,余黨在哪里。”黑袍人又問了一句。
“大人,本官方才已經回答過了——”
黑袍人冷淡打斷,“沒問你。”
“…余黨就在大人眼前。”柏靈輕聲接過了話茬。
她站出來,將方才自己與柏奕是如何被阻攔的情形說了一遍。
黑袍人聽罷,便下令去取柏奕的包袱。
城門的役卒沒人敢動,黑袍人冷哼一聲,身邊的幾個錦衣衛便上前抓了幾個役卒,而后大步邁向城門邊的門房。
“慢!”城門吏黑了臉,“敢問這位上差,我們城防的日常公務,錦衣衛也要管嗎?”
“管啊。”黑袍人淡然答道。
“不知上差名號?”
“北鎮撫司百戶,韓沖。”黑袍人居高臨下地望向不遠處正在搜查的下屬,甚至沒有看城門吏一眼。
不多時,錦衣衛們帶著柏奕的包袱過來,舉高了供韓沖翻看。
柏奕包袱里的東西并不多,韓沖抓起一把紙錢,輕輕撒在城門吏的頭上,“這就是吳大人所謂的‘妖符’嗎?”
“…本官行事自有規章可依,不用在這里向上差匯報吧。”
“當然不用。”韓沖輕聲道,“膽敢為逆臣徇私復仇,自然是要先帶回北鎮撫司候審。”
掙扎和混亂都只有片刻——在城門吏高聲呵斥錦衣衛肆意行事的時候,韓沖直接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利刃在城門吏的皮肉上留下一道血痕,再往里推寸許便會要人性命。
韓沖輕聲道,“刀劍無眼,吳大人小心。”
城門吏不敢再動,只得慢慢騰起了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再反抗。
錦衣衛如同黑色的潮水來了又退去,韓沖慢慢調轉馬頭,半側身時,他忽然望向柏靈。
柏奕不自覺地往柏靈身前站了一步,將柏靈掩在自己身后。
韓沖發出一聲不屑的鼻息,他收回了目光,就在揚鞭策馬的前一瞬,他帶著幾分嘲諷意味,冷聲丟下了一句,“…韋十四做得到嗎?”
柏靈猛然抬起頭。
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這個人,是提到了十四嗎?
但眼前只有韓沖策馬遠去的背影。
雖然在東城門耽誤了不少時間,但好在今日的行程并沒有需要掐點的事情。
柏奕帶著柏靈走著他每年都要來一次的山路,哪段路要小心坑洼,哪段路要當心獵戶布的陷阱,柏奕基本都能作出事前的預警。
這里的山腳下有許多青磚壘成的簡易供臺,臨近清明,各家都開始了祭祖掃墓。
再往上一些則時不時能看見一些墳冢,有些布滿了雜草,有些則明顯是近期被清理過,供臺前還放著顏色鮮艷的水果。
一路往上攀登,那些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漸漸變少,只是山林里的灌木也比城中要更高、更繁盛,幾乎高出了柏靈的頭頂。
柏奕走在前面撥開橫生的樹枝,不時回頭看看。
柏靈抓著柏奕的衣袖,緊緊跟在后面,在艱難穿越了四五片這樣的灌木林之后,眼前視野忽然開闊起來。
遠處連綿的山岳中,有一個小小的高山湖泊,像一塊湛藍的寶石鑲嵌在那里。
在人跡罕至得連一條路都沒有的地方,突然看到這樣的景象,柏靈有些意外地停下了步子。
柏奕獨自走到靠山背的一處青冢附近,撥開山石上的藤蔓,從背后的山洞里取出一把已經有些銹蝕的斧子和磨刀石。
聽見磨刀霍霍聲,柏靈回過神來,她望向柏奕那邊,跟了過去。
柏奕正在打磨一把斧子,在他跟前有一塊非常簡易的墳冢,墓碑是一根半人高的圓木,上面用刀刻著名字,但在四年的風吹雨打之中,字跡已經不可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