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貴妃依舊醒得很遲,她像往常一樣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
頭還是痛,手腳還有一點點微微的發麻,她默默望著頭頂的紗帳,像往常一樣開始了呼吸練習。
不一會兒,寶鴛過來掀開了紗帳,輕聲道,“娘娘,早膳已經備好了。”
“嗯,紙和筆呢?”
“您昨晚吩咐要準備的東西,我都備好了。”寶鴛眼睛里有幾分狡黠的笑意,“一會兒等你吃了東西,奴婢再以您要開始做正念訓練,不能有旁人打擾的借口,把其他宮婢和起居官都請出去,娘娘覺得如何呢?”
貴妃點了點頭,她把手伸到眼前。
想著昨晚與柏靈的談話,貴妃的五指在眼前抓握,松開,再抓握,再松開,如此反復,仿佛在確認自己對這幅身體的控制。
她垂眸道,“以后時間可以定下來…就不用你每天都盯著了。”
“好啊。”寶鴛笑著道,“那就看娘娘什么時候能把自己的時間給定下來了,我肯定沒問題的呀。”
貴妃笑了笑。
在用過早膳之后,寶鴛按貴妃的吩咐,先拆掉了里屋和外屋之間厚厚的兩層幕簾,而后又將窗戶支起,這才命下人們紛紛退出承乾宮。
貴妃坐在桌前,望著寶鴛為自己鋪紙研墨。
“娘娘這是要寫什么呢?”
“柏靈說,既然我已經有力氣出門了,可以每天寫一兩句觀察日記。”貴妃輕聲道。
“日記?”
“說是…每天都記一件傷心的事,先記半個月試試。”
寶鴛研墨的動作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貴妃沒有覺察到寶鴛臉上表情的變化,她拿著鎮紙,輕輕撫平紙張,低聲道,“…柏靈說記錄不用很長,只要先寫發生了什么,再寫這讓我感覺到了什么,就可以了。”
寶鴛努了努嘴,小聲道,“呸,虧柏靈想的出來,怎么就不讓娘娘想點兒開心的事呢?”
貴妃笑著看了寶鴛一眼,從一旁的筆架上拿起一枝細狼毫,思索了片刻,便伏案寫了起來。
屈氏的字雋永而工整,寶鴛瞥了一眼,又小聲道,“娘娘怎么把字寫得那么小呀,到時候把眼睛看花了怎么辦,咱們又不缺紙…”
屈氏沒有抬頭,仍舊靠在桌案上緩慢地寫寫停停。
“…因為是秘密。”屈氏的衣袖擋在已經寫好的部分,“秘密,就是要讓別人都看不清才好…”
太醫院里,在身著紅衣的司禮監公公的引路下,柏靈再次踏進了太醫院的大門。
不過這一次,她不再是以個人的身份前來,而是受秦康的邀請,來太醫院進行關于傳課事宜的商討。
一進門,柏靈就看見十幾個學徒擁著秦康在院子里等候,她沒想到秦康竟會親自出來迎接,連忙提著衣擺小跑著上前,扶住秦康老爺子的右手。
“秦院使在屋里等就好了,怎么好勞您遠迎…”
秦康振聲笑起來,“不妨,不妨,反正今日也沒有別的什么事情,剛才算著時間,想你應該是快到了,就過來看看。”
兩人慢慢地往里走,司禮監的人退在一旁,但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秦康和柏靈。
對這樣的目光,柏靈如今已已然漸漸適應了。
比起那些在暗處悄然盯梢的眼線,這些明白跟隨的盯梢者要可愛得多。
他們的存在是雙向的,一方面提示著你,上位者正在看著你,你要謹言慎行,另一方面也警醒著別人,在你的背后有皇上或是司禮監的指令,不要妄想做什么螳臂當車的無謂阻抗。
進屋后,秦康命人拿來了十幾卷文書,從中取出了大約三十來張待填寫的長表,文書已經在一旁備好了筆墨,長表中待補充的問題由柏靈口述,再由文書記錄,最后兩人共同確認,再蓋上彼此的印信,收錄封存起來。
雖然秦康先前說準備時間大概要一個多月的時候,柏靈就已經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大工程,但她還是沒有想到,就連最初的申報都復雜到如此地步——且這還是在秦康已經替她免去了許多繁瑣枝節的情況下。
“其實主要的問題還是,柏司藥沒有在太醫院掛職,所以很多事情就都需要先交個底。”秦康笑了笑,“不像柏奕,前天在大殿上做過了演示,今天下午就可以在太醫院做一次小規模的分享…規矩雖然繁瑣,但為了方便日后回溯,也只能勉強你,先忍耐一二了。”
“秦院使客氣了,不勉強的。事前能把大致的框架和責任都分攤清楚,那之后推進起來就輕快很多,我明白的。”柏靈笑著道,她有幾分好奇道,“方才您說柏奕今天下午有分享?”
“對。”秦康捻須而笑,“本來想讓他找個時間進明知堂講習的,但他畢竟還是學徒,身份上實在過不去。我們商量了一下,就簡單在西柴房搭了一個講臺,反正兔子也養在那邊,取東西也方便。”
“是嗎。”柏靈撐著下巴,“具體什么時候?”
“就在午后,他說大家可以吃飯的時候來看看。”秦康答道,“因為平時每個人身上都有活兒,也只有這個時候大部分人能有時間了。”
說到這里,秦康又忍不住笑起來,“基本上前天沒有去大殿的大夫都寫來了回執,只怕今天中午西柴房是要擠不下了。”
柏靈也笑起來,她轉過身,對隨自己來的那位公公道,“請問公公,一會兒這里的錄入做完之后,我能多待一會兒,把午后柏奕的分享聽完再回宮嗎?”
“請司藥不要為難奴婢。”那太監恭敬地欠身,“黃公公還在等著您今日在太醫院的回稟,奴婢不敢耽誤的。”
“也是,”柏靈嘆了一聲,“那公公您看這樣行不行,一會兒我們這里結束了之后,您隨我一道去一趟西柴房,我好容易出來一趟,還是想和家人見一面。”
見那太監似有猶疑之色,柏靈笑道,“而且我也有和傳課有關的事情要和柏奕商量,這完全是此行計劃之中的事,不算節外生枝。公公也可以原原本本地把這件事上報,無需做任何隱瞞。”
“既是此行計劃之中,那柏司藥便不用和奴婢說。”那太監低下頭,輕聲道,“您自己到時能自圓其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