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奏對像是全然壞了建熙帝一早的好心情,他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偌大的養心殿又只剩他和黃崇德兩人。
望著不遠處被風吹起的長幔,建熙帝忽然開口,“你昨天說,若是恭王去了胡家,就能說明他心中磊落,和這件事沒有牽涉…你現在還這么認為嗎?”
黃崇德面不改色,“奴婢還是這樣覺得…奴婢也只能這樣覺得。”
建熙帝意味深長地看了黃崇德一眼,
片刻之后,他微微挑眉,喃喃道,“也罷,這件事也該到頭了。”
承乾宮里,柏靈望著青蓮遞來的單據發出了驚嘆,“這么多啊,沒算錯嗎?”
“沒錯的,奴婢記得真真的,就是四斤二兩。”
柏靈心里算了算,一斤等于十六兩,四斤就是六十四兩…那么林婕妤送來的這一個鳥籠子,便是六十八兩黃金。
柏靈輕輕抱過鳥籠,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笑了起來。
林婕妤出手也太闊綽了啊,所謂一夜暴富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師傅們也說了,這個數字只是個預估,只是粗略減去了鳥籠里的一些鍍金的鐵絲——因為如果都是黃金的話,這個鳥籠就太軟了,很容易變形。”青蓮一板一眼地道,“如果司藥想知道這鳥籠確切的含金數,他們改日可以再測,只是在不破壞這鳥籠的前提下手段會復雜一些,他們最近的工期又比較緊,可能接不了這種活兒…”
青蓮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柏靈,感覺她好像并沒有在聽自己講話。
青蓮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柏司藥?”
“你再跑一趟廣儲司,”柏靈抬頭直接說道,“告訴他們,可以把這個鳥籠直接熔了再稱,不用費那么多事。”
“啊?”青蓮怔了怔,“熔了?可這是林婕妤送來、送來…”
柏靈愛不釋手地玩賞著金籠子,“有什么就說什么,別話到一半突然停了。”
但青蓮的后半句話還是卡在那里,半天才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這是林婕妤羞辱您的證據呀,這要是熔了…您還怎么去找人來給您主持公道呢?”
柏靈“嗯?”了一聲,有些莫名地看著她,“林婕妤羞辱我…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是這么說啊…”青蓮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再說下去了,但柏靈既然問了,她也只好硬著頭皮回答,“她們說林婕妤送來的是養百靈鳥的籠子,就是在羞辱司藥你不過是貴妃養在身邊專供觀賞取樂的一只鳥雀…”
“哦。”柏靈不為所動,“還有嗎?”
青蓮又偷偷看了柏靈一眼,見她看起來似乎真的沒有什么波瀾,也沒有要發火的跡象,這才有些戰戰兢兢地說道,“唔…她們還說,柏司藥你終究還是怕了,不然為什么不像前兩次一樣把東西都丟出去;還有人說你大概是為了顧全大局,不敢在娘娘不在的時候把事情鬧得太僵…對了,還有——”
“好吧,”柏靈沉了沉嘴角,“你不用再講了,反正你記著,不管外面傳的是哪一種說法,你都不用管。現在,你只要拿著鳥籠再去一趟廣儲司,讓他們盡快把鳥籠熔了,這東西我等著急用。”
青蓮又呆在那里,“急用?”
柏靈起身,在青蓮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她先前還覺得這姑娘有點兒裝,后來發現她性子大概就是如此——遲鈍里帶著些許轉不過彎的樸實,屬于那種如果沒有拿到女主劇本,那么在宮斗劇里通常活不過兩集的經典炮灰。
和她的相處充滿了為難,畢竟她某些欠思量的舉動會帶來顯而易見的麻煩。
但柏靈想了一夜,依舊決定向這個主動接近自己的侍女拋出橄欖枝。
如果一個姑娘看起來天真又執拗,可她又總是做一些過于“聰明”或“巧合”的事情——譬如把握著宮中無人的時機以貴妃的行跡為由過來搭話;譬如在儲秀宮來鬧事時,恰到好處地跑進東偏殿把自己喊出去——那這多半不是真正的“巧合”
或者這個人的天真和執拗是假的,又或者另有隱情,但不論是哪一種,如果不把她真的放來身邊,大概都看不真切。
“這是黃金啊,傻姑娘。”
柏靈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神情,催促著道,“別問這么多了,你快去吧。還有,從出了這東偏殿的門到一會兒你回來,除了和那邊的老師傅們交代活計,中間一路上誰和你搭話你都要閉牢嘴巴,不要和任何人說話,懂嗎?”
青蓮帶著疑惑點了點頭,又拿著青花布重新把金鳥籠包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出門時剛好與寶鴛撞了個滿懷,激起寶鴛一陣驚叫。
青蓮才想說對不起,又想起方才柏靈“不準說話”的命令來,只好拼了命地鞠躬后退,然后飛也似地跑出了承乾宮。
“你給我站住!”
聽到寶鴛的聲音,柏靈站起身將她迎進屋,又替遠去的青蓮解釋了幾句。寶鴛原本也沒有真的動怒,三言兩語便緩和了下來。
柏靈這時才發覺她眼睛布滿血絲,還有一些腫脹。
“我來東偏殿睡一會兒,等傍晚了你喊我起來,”寶鴛揉著眼睛說道,“我昨晚熬了一宿,這會兒真是困死了…”
柏靈奇怪地看了看她,“在咸福宮也是你值夜嗎?”
“當然不用我值夜了,”寶鴛打了個呵欠,半垂著眼皮走到窗前,左右兩只腳互相踩著把鞋脫了,整個人都撲到了床上,“…但娘娘一整晚都不睡,我怎么能去旁邊休息呢?況且昨天淑婆婆是真的熬不住了,所以只能是我熬了。”
柏靈若有所思,“所以娘娘昨晚也熬了一宿啊。”
“是啊,而且寧嬪娘娘也一樣,兩個人就坐在小皇子的搖籃前講了一整晚的話。”寶鴛已經閉上了眼睛,聲音也漸漸變弱,“我真的好久沒看到娘娘和誰說那么多的話了…”
柏靈走到床邊,俯身給寶鴛捻好被子,就像從前她為自己捻被角一樣。
“好好休息吧。”柏靈輕輕地說,“我傍晚喊你。”
然而,當寶鴛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這絕不是傍晚。
“柏靈?”她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你在嗎?”
屋子里黑黢黢的,沒有人回答。
外頭的侍女聽見聲音很快走了進來,東偏殿里的燈亮了起來,宮女們緩步上前,“奴婢們侍候寶鴛姐姐更衣…”
“娘娘醒了嗎?”寶鴛翻身下床,簡單漱了漱口,又拿熱毛巾稍稍按了按臉,“現在那邊在照看娘娘的人是誰?”
宮人們低聲答道,“哦,娘娘專門給您留了話,說她出去一趟,讓您不要擔心。”
“出去?”寶鴛像是聽見了什么奇聞似的,“娘娘去了哪兒?”
“說是去御花園散散心…”
寶鴛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只覺得熱血嗡地一下涌上了腦子,“她是自己去的嗎?都有什么人跟著?娘娘出去你們怎么不喊我!?”
“寶鴛姐姐別急!”那宮人連忙安撫道,“確實是去散心的,娘娘還帶了三五個人一起出的門,對了還有柏司藥,柏司藥也跟著一并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