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們不敢吱聲,只是低頭看地。
林婕妤放下了手里的字條,“之前不是說她都病得出不了門了嗎,這會兒又能穿著花衣裳下地了?”
“回娘娘,之前其實也不是下不了地,只是貴妃娘娘白天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著,所以…”
林婕妤笑了一聲,笑得人后頸發涼。
“你什么意思?那以前,本宮也沒見她晚上出來過啊。”
“這…奴婢猜…”那宮人的眉頭皺緊了許多,過了一會兒才小聲答道,“應該是因為,最近貴妃夜里睡得比從前好了,所以…就有力氣出門了。”
林婕妤云淡風輕地哦了一聲,“怎么最近就睡得好了?”
那婢子的頭埋得更低了些,“奴婢也不懂,應該和新來的柏司藥有關…但她們說話平日里都是在正殿里說,我們的人在外頭,一方面看不真切,另一方面也不好和人打聽,所以…”
林婕妤已沒有耐性再聽下去,笑著擺擺手,“那就繼續好好盯著,下去吧。”
婢女磕了頭退出去了,
“金枝,”林婕妤喚了一聲,隨手講字條遞給身旁的侍女,“今兒咱們就照著這個選衣服…”
話音未落,林婕妤就望見金枝的手抖了一下。
“怎么,害怕呀?”她輕聲問道。
“不是…娘娘,奴婢就是覺得、覺得這么做有點兒…”
那畢竟是貴妃,位份的差異擺在那里,就算今晚只是一個小小的游園會,若是刻意撞了衣服,也是大大的僭越。
事情往小了說是不當心,可要是往大了說…
林婕妤笑了笑,“款式都避開,不要一樣的,但顏色和布料的花色上越接近越好…”說著,她目光直勾勾地望向金枝,低笑道,“這樣就不怕了吧,嗯?”
金枝這時才反應過來,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萬幸萬幸,自家的主子還沒有瘋魔到要主動找死的那一步…
林婕妤舒了口氣,隨手撥開了桌前的發釵與簪子,衣袖輕飄飄地帶起幾樣頭飾跌落在地上,她看也不看一眼。
她枕著自己的臂彎,靠著桌案閉上了眼睛,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
“對了,最近還有那個柏靈什么消息沒?”
金枝小心地望著林婕妤的臉色,“有用的還是之前賈公公送來的那么些,不過最近倒是有幾個有趣的傳聞…”
林婕妤的眼睛一下就睜開了,“嗯?”
“也是宮人們亂傳,都是怪力亂神的話,不能信。”
“所以是傳她什么了?”
金枝的目光有些閃爍,試探著答道,“大家都說…說她是貴妃前幾年在見安湖放生的錦鯉。”
林婕妤笑了笑,“為什么?”
見林婕妤看起來并不反感這個說法,金枝也大膽地說了下去。
“奴婢也是聽承乾宮的人講的,據說就她進宮的這小半個月里已經沐浴了三回,且還都是在大半夜的時候。宮人們傳聞說這都是道行不夠的緣故,所以離了水就活不成,還有人說這種人只要三天不沾水,身上就會長出魚鱗,也不知道是不是——”
“行了。”林婕妤臉上帶著幾分刻薄的笑意,“你也信?”
“當然不信了,”金枝連忙答道,“只是這人的行事確實稀奇,娘娘你想啊,當爹的給人看病自己倒貼錢,當兒子的放著家學不繼承跑出去當廚子…這種事兒天底下就他們家獨一份,怪不得其他人要傳這種話,這一家人都怪得很。”
林婕妤哼了一聲。
“…柏靈。”
林婕妤低低地喊了一聲這個名字,就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在口中咬碎一般。
說起來也奇怪的,她在第一次從賈遇春那里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直覺地感到一陣不快。
什么百靈、喜鵲,還有什么春來銜泥的燕子…她統統不喜歡。
每一種鳥都讓她覺得聒噪。
“宮里頭都還傳了什么閑話?”林婕妤望向金枝,“別管真不真,你把你聽過的,全都和我說說。”
宮外的太醫院,除了那些在宮中當值,或是有晨間復診的大夫,其他人大都已經在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柏世鈞伏案寫作,然而今日心神無論如何也不能集中,以往個把時辰就能整理好的案例,今日半個時辰過去也沒理出頭緒。
“爹?”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柏世鈞應聲抬頭,見女兒柏靈站在那里。
柏世鈞驚得筆都掉了下來,墨汁濺落在腳背上,他也顧不上擦,“…你、你怎么過來的!”
柏靈有些莫名,“您這兒我都來過多少回了…我很熟的啊。”
柏世鈞已經站了起來,拉著女兒進屋,正要關門說話,被柏靈伸手擋住了。
“爹,不要關門,關門了顯得我們心里有鬼。”柏靈輕聲說。
柏世鈞看了看外頭,雖然盈盈的春日里太醫院的走廊上看不見半個人影,但有時候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你只知道隔墻有耳,卻不知道到底隔的是哪道墻,哪只耳。
柏世鈞想問的問題實在有很多,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外頭、外頭你都看到了吧…”他想了半天,才接著道,“你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從昨天開始,整個太醫院就像一個被圍起來的鐵桶。
每一個出口入口都突然多了幾個面色陰冷的錦衣衛。
他們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就像個黑色的佛尊一樣杵在那里,每天到點輪崗,晝夜交替,看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上次去慈寧宮的時候,太后給了我一道可以自由出入宮門的令牌。”柏靈拉著父親的衣袖,笑著解釋道,“我白天在承乾宮反正也沒有差事的。今早想著來看看你們,就先去了一趟宮里的太醫院,發現你們不在,就到這兒來了。”
柏靈一邊說,一邊很是熟悉地走到父親的桌案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怎么今天太醫院里里外外全是錦衣衛啊,我剛在外頭看了好久,還以為我走錯地方了。”
“你先坐。”柏世鈞低聲道。
柏靈聽話地坐下,柏世鈞上前伸手貼了貼女兒的額頭,然后又拉來一把椅子,仔細地為柏靈切脈。
“我沒事兒的,爹。”柏靈笑著說,“前幾天昏過去確實就和你說的一樣,是累的,當時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柏世鈞只是皺眉,“你這幾天又沒睡好吧?”
“…啊,是。”柏靈嘻笑著把手縮了回來,“因為今晚御花園有游園會嘛,這幾天宮里的人都要累一些的,過了這段就好了。”
說著,柏靈前后看了看,“柏奕呢?怎么沒看見他人啊?”
柏世鈞目光垂落,嘆了一聲,“他在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