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張福海立刻尖著嗓音,白了他一眼,“剛才不是說就看一看嗎?現在看完了又要說會兒話,是不是一會兒還要吃會兒飯,散散步啊?”
柏奕笑了笑,腳下卻沒有動,只是目光篤定地望著柏靈。
鄭淑上前道,“兩個孩子一起長起來的,突然分開了總有不適應,公公擔待些吧。”
張福海就等著鄭淑給自己遞話茬,此刻立時就坡下驢,“可不就像淑婆婆說的嗎!奴婢也是瞧這這兩兄妹被生生隔開有些可憐,不然怎么能帶這小兔崽子來這兒順道看一眼呢。”
柏靈也有幾分好奇地開口,“是寧嬪娘娘發火了?”
“可不是!”張福海的整張臉都擠在一起,作出個猙獰的表情,“那真是好大的一通火呀!”
柏靈噗嗤一笑,“連累公公了,寧嬪娘娘一個時辰前剛從我們這兒回去,你們大概正好趕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了。”
“為主子辦事!”張福海勾了勾背,一副鞠躬盡瘁的模樣,那雙眼睛轉悠來轉悠去,最后還是落在了鄭淑身上,“淑婆婆,您看…要不就讓這倆孩子聊一會兒?”
“行啊。”鄭淑一臉坦然。
“…剛好吧,我也找您有點兒事。”張福海笑盈盈地說道,笑里帶著幾分求人辦事的苦澀。
鄭淑心里好笑,臉上卻收起了笑意,肅容說道,“那公公就在這里開口吧。”
張福海往身后揮了揮手,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兩個小太監便聽話地退出了承乾宮的大門。
眼見張福海幾次張口又閉上,柏奕也適時地拉起柏靈的衣袖,“我們去那邊說。”
這一次,張福海沒有阻攔。
柏靈跟著柏奕走到承乾宮外空無一人的甬道上,在盡頭一處廊門的一角,柏奕才停下來,他顯然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說,但在那之前,他先是仔細了問了一遍柏靈這幾日的身體情況,有沒有被屈氏或是任何人找著麻煩…
“我都好,我都好。”柏靈一一回答,而后輕快地補充道,“你別掛念我,至少現在在承乾宮里,娘娘和她身邊的人都會小心護著我,我比你想象得安全得多…快說你自己的事吧。”
安靜的甬道上除了幾隊有規律經過的巡邏侍衛,便只有午后的日光灑在地上。
柏奕探出頭,朝張福海的方向看了一眼,確認他們仍未結束談話之后,又回到廊門的陰影中。
“還記得我前天和你說的那個小兒至寶丸嗎?”柏奕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幾分。
柏靈想了一會兒,很快答道,“記得,是那個里頭有水銀的安神藥?”
“對。”柏奕低聲道,“我發現那不是孤例,這幾天我一直在翻宮里的制藥配方,基本上所有的強效鎮定藥劑全都加了汞,要么是甘汞、要么是朱砂…”
說著,柏奕從袖中取出一張大約一指長的紙卷,悄無聲息地塞在了柏靈手中。
“我特意查了一下承乾宮的以往配送的所有丸藥與粉劑,所有包含危險成分的藥我都列在上面了,能攔著貴妃不碰最好,反正你自己一定要留心,尤其是平時小病不適的時候,千萬避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柏靈把紙卷捏在掌中,只覺得手心一陣溫熱,她低下頭,輕聲說“好。”
“別的我也沒什么擔心了。”柏奕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你保護好自己。”
兩人看著彼此,眼睛里都有一些相似的擔憂和感嘆。
“這幾天你查到的這些…你和爹說過了嗎?”柏靈輕聲問道。
“說了一點,沒說全,也說不全。”柏奕很快地回答,“越是常識的事,越沒法解釋。一下顛覆得太多,也只會讓人完全拒絕接受變化。這方面我循序漸進地來,不急。”
說到這里,他忽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高興的事。
“我現在對他還蠻有信心。”
柏靈有些驚訝地抬眼看他,只覺得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天方夜譚。
“這是…發生什么了?”柏靈一時竟笑起來,“你也會夸他?”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嘛。”柏奕不甚在意地揮揮手,“他不是一直在修醫書嗎?以前我也沒多在意,最近有機會關心了下,我覺得他還挺有想法的,至少比這里的很多大夫有想法多了。”
“怎么說?”
柏奕正要答,余光里就見到承乾宮中跑出了一個宮女。他用目光示意柏靈身后有人來了。
柏靈隨即轉身——看見寶鴛的身影正從承乾宮的大門口向自己這邊靠近。
也便此時,柏靈聽見柏奕用極輕極快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開口。
“他這本書要是能傳世,那基本就算古代循證醫學思想的先驅人物了。”
柏靈瞪大了眼睛朝柏奕看去。
柏奕笑了笑,“真的,之后有機會和你細說。”
“你們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呢?”
寶鴛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日光下,逆光而行的寶鴛伸手遮在了額上,邁著快步走來。
柏靈只得暫時中止了談話,上前與寶鴛打了聲招呼 言語中,柏奕也隨柏靈一同喊了一聲“寶鴛姐姐”,聽得寶鴛心中喜樂——她宮外的家里倒真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只是年紀和眼前這對兄妹對不上。
“柏小大夫來了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寶鴛笑著看向柏靈,“是不是前腳答應了我的事,后腳就忘了?”
柏靈愣了一愣,不管寶鴛指的是什么,她這會兒確實是全然想不起來。
“那個玩偶的針法呀。”寶鴛這才提醒道,“你真忘啦?”
柏靈一聲感嘆,這才恍然大悟。
真是忘了。
“娘娘聽說張公公帶著柏小大夫來了,特意提醒我過來學呢。”寶鴛笑道。
柏奕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他有幾分在意地望向寶鴛身后,“那張公公那邊——”
寶鴛接道,“娘娘已經讓他先走了,你又不是他押的犯人,非得讓他送你去太醫院不可么?”
柏靈和柏奕彼此看了看,都笑起來。
“那現在——”
“走吧,去繡衣司。”寶鴛從兩人身側走過,臉上帶著笑,“娘娘說了,今日就讓我先來偷個師。”
柏靈與柏奕只得跟上。
往前走了四五步,柏靈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她有些在意地回望——也便就在這轉角的一瞬,她忽然注意到甬道另一端的盡頭,方才站在張公公身側的兩個小太監依然垂著頭,守在那里。
張福海沒有走。
至少此刻,他依然在承乾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