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被那雙似是有些暗淡的眸子一掃,兩個婆子都有些莫名的心顫。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昨日柏靈剛來時,話里使絆子叫老夫人和二爺沒臉。
論嘴上功夫,兩人還真有些心里沒底,天曉得到時候這丫頭嘴里會吐出什么爛糟話,把自己給坑進去…
兩人喉嚨都動了動,索性背過身來專心收拾被活兒,一唱一和地嘀咕。
“在我們跟前囂張什么呀,還不是讓老夫人一句話給摁著跪了半夜,最后讓寶鴛那丫頭給扛了回來。”
“就是,怕不是以為進過宮就給自己貼金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身板,這種柴火妞,送出去給鰥夫解饞人家都看不上!”
柏靈不再說話,抬頭望著天色。
外頭就在這時響起了打更人的竹板聲——卯時到了。
與此同時,院子里傳來了鄭淑極其嚴厲的聲音——
“還有人呢!說好的卯時換崗,還有人都到哪里去了!”
原本還在慢悠悠收拾床被的兩人都是一抖,心中大呼不妙,隨便將手上的東西往床上一丟,摸著頭發就往外趕。
——雖說承乾宮里的規矩是這時辰換班,可鄭淑跟在娘娘身邊服侍,哪次不是過了辰時才出來?
怎么今日竟這么早?!
柏靈仍是坐在那兒,待這兩人出去后,站起身撫了撫衣擺上的褶皺。
怪不得昨天晚上寶鴛送她來時,要那樣厲聲敲打一番。
一入宮門深似海,渾水里頭,不知藏了多少齷齪。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侍女又揭開了門簾,對著柏靈柔聲喚道,“柏姑娘,有人請。”
“來了。”柏靈扶了扶頭頂的巾幗,穩步向外走去。
院子里站了許多人——先前出了偏殿的宮女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換班,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候著。
鄭淑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她難得早起一次,就撞見底下人辦事拖拉,不按時辰輪崗。她原本就是眼睛里容不得半點砂子的人,更不要說此刻在這承乾宮里,半點疏忽之下會招來怎樣的災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兩個晚來的婆子縮在人群后頭,有些畏懼地望著前頭。看鄭淑的表情,她今日怕是又要重肅一遍承乾宮的規矩了。
所有人都看見,在鄭淑的身后,站著一個一身黑衣黑帽的男人,幾個眼尖的一眼就認出,這男人腰間配著的雙刀里,有一柄是錦衣衛特有的繡春刀。
但外頭的錦衣衛怎么會到貴妃娘娘的承乾宮里來?更何況,他身上穿的也不是錦衣衛的飛魚服。
“讓十四爺見笑了。”鄭淑冷淡地客氣道,但眼睛里依舊冒著兇光。
“婆婆不必自責。”韋十四的聲音也冷冷清清的,他目光望著偏殿的門,“是我先前沒有和你們承乾宮打招呼,冒然前來打擾了。”
“哪里,”鄭淑也不回望,“既是太后那邊的吩咐,什么時候來都是一樣的。”
兩人言語中彼此包涵,神色卻又都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場的宮人心都有些提了起來。
先不說這男人面色冷峻如同鬼魅;單就他看起來明明這么年輕,可淑婆婆還是敬他一聲“十四爺”這件事,就讓人有些忌憚。
而且,這個人竟是來傳太后旨意的。
太后在這后宮里就是謎一樣的存在,人人都聽過她的威名,卻極少有人見到過真容——就連在慈寧宮伺候的宮人也同太后一樣的深居簡出。
慈寧宮的事,平日里真是半點兒也聽不著。
可誰想今日,竟突然從慈寧宮來了旨意,也難怪淑婆婆會突然早起了。
偏殿的門簾從里頭被挑起,柏靈緩步走了出來。
才出門,她就看見了和鄭淑站在一塊兒的韋十四。
他今日戴著的帽子帽檐很長,兩側用細繩拴好,在下頜處打了一個結。
韋十四極少在白天出沒,因他膚發雪白,所以不能長久地站在日光之下。
除了每個月初八帶柏靈進宮,他也幾乎不在人前露面。柏靈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太后介紹說,“這是我的暗衛十四,年紀雖然輕,但人很得力。除了不能曬太陽,讓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兩人目光相碰,便淺淺點頭示意,已經相處了將近四年,許多話已不用多說。
柏靈走上前對鄭淑欠身行禮,低喚了一聲,“淑婆婆。”
“來了。”鄭淑開口道,她的表情非常嚴肅,當著外人的面,她的臉上似乎從來沒有過一絲笑意,“你既每個月初八都在慈寧宮有擔子,那昨日來時就該先和我們這兒的管事宮女寶鴛說清楚,這樣各人都好提前安排。”
柏靈點頭,“是。”
“該說的,十四爺都和我說了。也不好因為你在娘娘這里,就耽誤了那邊的事。”鄭淑冷聲道,“你且記得快去快回,今日六個時辰的祈香還等你回來。”
柏靈又點了點頭,“是。”
韋十四眉頭皺了皺,他沒有多說什么,轉身就往外走去——看來承乾宮的這事,不和太后說是不行了。
“十四,你等等。”身后忽然傳來柏靈的聲音。
韋十四止了步子,回頭發現柏靈沒有跟上來,仍是站在那里。
于是韋十四也停了腳步,回轉了身,在原地等候。
眾人暗自又是一道心驚——那句“十四,你等等”透著的熟稔,竟是已有幾分故友的味道了。
這個柏靈究竟是什么來歷?
“淑婆婆,”柏靈向著鄭淑再次欠身,“您既說了遇事要早安排,那不如我現在就先說一樁。”
鄭淑望向她,“你講。”
“按大周律,每位司藥該配四位宮婢,”柏靈輕聲道,“我看承乾宮如今人手也不算多,請婆婆先支兩個婢子給我吧。”
“這好辦,”鄭淑目光掃向了站在院子頭一排的年輕宮人們,“就讓——”
“婆婆可否讓我自己來選。”柏靈說道。
鄭淑不答,只是點了點頭。
柏靈望向宮人們聚集的地方,邁著步子朝那邊走過去,人群在她面前像分隔的潮水散開。
站在最后面的那兩個婆子臉已經埋到胸口了,可還是看見柏靈那雙著了黑色官靴的腳站定在自己面前。
“從今天開始,兩位姑姑就跟著我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