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這又是怎么個意思?”
柏靈輕聲道,“這些人都是你的好朋友,給他們看,不就等于給你看嗎?不行的。”
一旁的屈修聽到這里,已經忍不住了,站出來大呵一聲,“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是想讓你爹柏世鈞來看嗎?!”
“我爹當然是可以的,”柏靈回頭道,“但那樣的話,你們又會懷疑,我爹有刻意袒護之嫌…”
聽到這里,一直在東南角坐著的秦康已經笑了起來。
他顫悠悠地站起來,一步步地往前走,柏世鈞一見,連忙上前攙扶,卻被秦康伸手擋住。
秦康一個人走到屋子的正中央,笑道,“原來是要我這個老頭子來啊。”
柏靈已經站了起來,和柏奕一道上前,扶著秦老爺子在案前坐下,“您老是太醫院的首魁,這屋子里,還有誰比您說話有分量呢!”
見秦老爺子出馬,王濟懸幾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但也實在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好罷,你這是什么神仙方子,老夫也來領教領教。”
秦康慢悠悠地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寶藍色的錦盒,再次把自己的金絲眼鏡給取出來戴上,然后捏起柏靈所撰“藥方”的邊角,仔細地讀了起來。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無一不盯著秦康的表情,老爺子向來神斷,為人圓潤卻不圓滑——這藥方里若是真的有紕漏,他是絕不會有任何包庇的。
王濟懸望著秦康的臉,只覺得心底升出了些許希望——因為秦康從開始讀第一行字起,表情就充滿了疑惑。
越往下讀,眉頭皺得就越緊,目光帶著懷疑,好奇,和難以置信…
王濟懸很快就有了新的盤算,稍后但凡這藥方里有一星半點的風險,他都絕不退讓。
秦康的這一次斷方,花的時間竟比柏靈寫的時間還要長。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柏世鈞也有些坐不住了——袁振全程閉著眼睛站那兒等,屈修死死盯著柏靈,王濟懸和幾位同僚都在站在他的前頭,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也知道那絕不是什么好臉色。
只怕稍后但凡有一星半點的差池,柏靈的這個藥方,就會成為她的索命鎖…
柏世鈞的背又一次汗濕了。
秦康捏著紙箋的手漸漸放了下來,也緩緩地取下了眼鏡。
“師傅…”王濟懸有幾分關切地走了上去,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藥方,但秦康順手就將整張紙向內對折,放在了桌上,王濟懸心中可惜,低聲問道,“藥方可有什么問題?”
“拿紅泥來吧。”秦康緩緩說道。
袁振有些看不懂了,“秦院使是要給這藥方背書么?”
“是。”秦康的聲音不大,聽起來卻頗有幾分斬釘截鐵的意思。
王濟懸驚了,一時竟有些語塞,“這…您真的那么確定這藥方可靠?”
秦康仍皺著眉頭,搖頭道,“看不懂…”
一旁屈修臉都綠了,“笑話!你看不懂,就敢在上面按手印!?秦院使,那是我妹妹的命!”
袁振仍是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這情形看起來有些詭異,秦康雖然是個水油不進的老頑固,可也絕不是草率之輩。
果然,秦康看向屈修,緩緩道,“屈大人不要急,老夫也不是說能保證這方子一定有用,但我能確定,它對娘娘的身體絕無害處。”
又是一陣沉默。
“什么情況!?”屈修怒呵道,“前面才說看不懂,后面又說對身體絕無害處?袁公公您品品,這是太醫院院使該說出來的話嗎!我看是老院使也被收買了,今日不當場讓眾人一起來驗方,我是絕不罷休的!”
袁振心中亦是疑惑,他轉眸想了想,秦康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按說,是有點兒玄乎。
可在宮里頭當差,從來也不是按著準信兒來。該說什么話,首先要看你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
屈修這么咋咋呼呼,倒也情有可原,可問題是屈貴妃又不是他袁振的妹子,他犯不上為了貴妃的身體,攪和到這場太醫們的內斗里去。
他是皇帝的刀,皇帝的狗,沒摸清上意之前,他也就不能公開站隊。
想到這里,袁振瞥了秦康一眼,對身旁的宮人道,“去拿朱筆和紅泥過來。”
“袁公公!”屈修苦喚了一聲。
“屈大人不要委屈,就只是一個方子而已,即便開了,而后抓藥煎藥也要時辰,我這邊也加急送去給皇上,”袁振掃了一眼柏氏兄妹,“若真有問題,都跑不掉的。”
柏靈躬身向袁振一福,“袁公公說得是。”
朱筆呈上來了,秦康在藥方的背面寫下“秦康親驗,此方無虞”幾個大字,然后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寶鴛這時才上前,接過已被秦康驗過的藥方,當場謄抄了一遍,而后又經過秦老爺子的檢查,確認兩道方子都沒有差池,這才將柏靈的原稿交給了袁振。
柏靈轉過身,對著寶鴛道,“關于這方子的用法,我還有一些要單獨和娘娘交代,這位姐姐可否領我再進去一趟?”
寶鴛點點頭,兩人便一同進了貴妃所在的里間,去單獨交代這方子里的要緊處。
袁振在屋子里也不管這些,他將四疊的紙箋捏得平整了一些,眼也不抬道,“行了,今日的會診就到這里,請諸位都回去吧。”
“回去?”王濟懸的眉頭皺得死死的,“這還什么都沒有論清楚呢!”
袁振挑眉,冷笑了一聲,“王太醫還有什么要論的,不如也隨我去跟皇上面稟。真是皇帝不急,把你給急死了!”
“你——”王濟懸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但他一時卻想不出什么還擊的話,只好漲紅著臉站在那里。
袁振哼了一聲,輕飄飄地翻了個白眼,“走,去勤政殿!”
袁振帶著人走了,屈修緊跟在后面,大約也是想一同去勤政殿面圣。
屋子里除了七八位一直低著頭的宮人,就只剩下幾位太醫了。王濟懸瞪著一雙想殺人的眼睛回頭,剛掃了柏奕和柏世鈞一眼,秦康便在這時恰好起身。
老爺子什么也不說,只是朝著他伸出手,王濟懸連忙換了副表情,上前接住了秦老爺子的臂膀,扶著老人家站了起來。
“不要和這些人動氣,都在太醫院磨了這么些年,你的性子怎么還這么火躁。”
王濟懸沉著臉,“師傅說的是。”
秦老爺子往前邁了幾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對柏世鈞道,“改日,可否請柏靈姑娘來,和我講講她那方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