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下午要來承乾宮的事,一個中午就傳遍了整個內宮,自然也就傳到了屈氏的耳中。
消息過來的時候還不到午時,宮女寶鴛提著裙擺匆忙進屋,和屈修撞了個滿懷。
屈修原本要走,可聽寶鴛講完了今日中和殿的所聞,他氣得當場就把手邊的茶盞給摔了。
“我大周朝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個能治病的大夫也沒有了嗎!!太醫院的御醫們自己認了慫,竟然還找了個十一歲的女娃娃來給貴妃治病!這么不把娘娘的身體當回事,也不怕上天雷亟了他們!”
寶鴛的臉一沉,冷聲道,“屈大人,您要打要罵都到外頭去鬧,最好是能鬧到皇上的跟前去。我們這些下人,平日連進出這間屋子都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就怕一個不當心驚著了娘娘,您到好,娘娘還躺在床上休息,就在這兒大喊大叫!”
“你——放肆!”屈修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這個寶鴛頂得說不出話了,“你不要仗著自己在太后身邊待過幾年,就在這兒跟我沒大沒小!”
寶鴛冷笑了一聲,“呵,屈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寶鴛,是你嗎?”
里屋傳來屈氏的聲音,寶鴛不再和屈修糾纏,輕哼了一聲,徑直掀開了簾子往里屋去了。
屈修壓著心頭火,在外踱步思量再三,決定留在這兒等等看。若是下午來的那兩個孩子是拎不清的庸人,他絕不會讓這幾個人平平安安地走出承乾宮的宮門!
好在消息傳來得早,等柏靈真正踏進承乾宮的時候,貴妃已經重新梳洗打扮過。她已經許多日沒有見過外人,就連太醫們復診,也只讓他們待在外屋問詢。今日聞得要來給自己看病的那一位姑娘,也是在太后面前待過的,屈氏這才不免上幾分心。
只是梳好了頭發,她依然不愿穿衣,只是懨懨地半靠在里屋的臥榻上,讓侍女垂了紗幔,一個人木然地望著天頂。
那邊柏靈才一進門,就掩著鼻子咳了起來。
屋子里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味,這些味道混著宮里的熏香,幾乎一瞬間讓她有些透不過氣。
一旁袁振已經對著宮內當值的太監宮女發話了,“怎么不開窗通通風,你們的差事都是怎么當的?”
“回袁公公,今早太醫來幫貴妃娘娘催了吐,這會兒娘娘身體正虛,要是開窗,怕萬一受了風寒…”
“這會兒外頭太陽大,溫度也高,現在不開窗,等晚上只會更涼。”柏奕皺眉說道,“還有這些熏香,也都撤了吧。”
宮人們誰也沒有動,只是望著袁振。
袁振咧嘴,皮笑肉不笑地望了回去,“都看著我干什么?這兩位都是皇上今早派來為娘娘看病的小大夫,都聽他們的。”
宮人望向柏奕,又望望此時站在角落里還沒有出聲的屈修,聲音略有些抖,“可這熏香是屈大人讓點的,也…也撤了么?”
“撤了。”柏奕看也不看那宮人,只是垂眸道,“怎么,和你們說話,都要說兩遍才聽得懂么?”
這聲音雖輕,卻叫人后頸一涼。就連袁振也不由得多看了柏奕一眼——這小伙子厲害起來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屈修臉色微慍,“慢!”
柏奕這才看向先前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屈修,輕聲問道,“這位又是?”
屈修輕咳了一聲,這才道,“本官乃大周光祿寺少卿屈修,也是貴妃唯一的兄長。”
此話一出,柏靈和柏奕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這種人,柏奕從前在醫院是見得多了,無非是身上掛著一官半職,平日里頤指氣使慣了,才張口就是這副口吻。可光祿寺少卿也就是個從五品,和柏世鈞的太醫院醫士一個品級,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失禮,”柏奕冷聲道,“不過無關人等還是先去院子里等候吧,人太多只怕擾了娘娘的清休。”
屈修正要發作,袁振的一只手已經搭了過來,“且等著看吧,不急這一時半刻。”
承乾宮的領頭太監原還想再等等屈修的意思,見袁振此時已沒了好臉色,這才忙招呼著周圍的幾個人把外屋的香爐挪去了院子里,幾個侍女將窗推開——卻也不敢完全支起,只是留了條約莫三拳那么寬的縫隙。
屈修全程陰沉著臉,但屋子里的氣味倒很快散去了大半。
太醫們此時也已經差不多都進來了,王濟懸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請問公公,皇上…什么時候到?”
“灑家可不知道。”袁振望著別處,似笑非笑地慢聲答道,“從來也沒聽說,哪家大夫診治,還非得皇上親臨的。”
王濟懸知道袁振記恨著早上的事,訕訕地望向秦康,秦老爺子明白王濟懸的意思,低聲發話道,“那么,是現在請柏奕、柏靈兩人去為娘娘號脈,還是要再等等?”
袁振這時才轉眸看向太醫們,正色道,“皇上這會兒還在勤政殿見申將軍,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他老人家披星戴月,我們也得實心用事,病肝腦涂地才好。現在皇上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但灑家就是萬歲爺的眼睛。這兒的一舉一動,我都替主子看著。都謹言慎行著點兒!”
幾個太醫連忙應聲答“是”。
袁振命人拿來了筆墨紙硯,鋪在在外屋的小圓桌上,供柏靈、柏奕使用,他自己則從懷中取出了一本隨身攜帶的紙冊,亦取來了一支筆,在一旁站定,而后幽聲道,“那么,請吧。”
柏靈側目,對柏奕輕聲道,“我問,你記錄。”
隨著柏奕在桌前坐定,柏靈已經走到了外屋與里屋相隔的那道幕簾之前,這是一道極厚重的紅毯,足以將里屋的一切動靜掩蓋。
一直在屋子里候著的寶鴛這時款步而出,手中牽著一條極細的金線,對著眾人輕輕一福,“請問是哪位大夫診斷?”
“我,”柏靈上前一步,“但不切脈,我要向娘娘面詢一些問題。”
見柏靈如此年輕,寶鴛到底還是怔了片刻,她拿著金線的手垂了下來,“有什么問題還是也先問我吧,娘娘的情況我熟。”
柏靈歪頭,“最好還是能讓我當面見一見娘娘。”
寶鴛并不退讓,“不見外人是娘娘一向的規矩,也不好說破就破了的,姑娘還是先問吧,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再進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