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奕與柏靈一前一后地進了門,只一眼,許多人心中便生出了驚嘆。
這對兄妹,實在是生得太過出塵。
柏奕肩寬腰窄,今日又專門換上了一件寬袍禮服,這身衣袍掩去了過于纖瘦的手臂和腰身,更襯得他身型修長。往那里一站,威儀端肅,目如含光,正是世間風流少年的姿態。
柏靈氣靜神閑地站在兄長后面,流月為容,孤云成像,等再過兩年長開了,只怕要成名動京畿的美人。
驚嘆之后,許多人便是一聲冷笑——在太醫院辦差,就算你是天人下凡又如何?
若勘不破帝心,怎樣都是徒勞。
柏靈和柏奕行了禮,建熙帝是個佛道兼修之人,一見這兩兄妹氣質不俗,也平白生出許多好感,溫聲讓他們平身。
柏世鈞剛想上前求饒,柏靈已經開了口,“皇上,我父親已不算年輕,加上這幾日來他幾乎都沒怎么合過眼,可否也讓他像其他太醫一樣,在一旁坐下?”
建熙帝給了袁振一個眼神,“賜座。”
柏世鈞看著在御前從容不迫、毫無懼色的女兒,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這個以往和自己最為貼心,時常對他撒嬌耍賴小棉襖,他今天竟是有些不認得。
柏靈的眼神這時是清冷的、成熟的,更是他從未見過的。
幾個宮人已經重新搬了把椅子過來,柏世鈞愣在那里,卻掙開了宮人要扶他入座的手,柏奕連忙上前擋住了皇上的視線,然后一把扶住了父親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抓得穩穩的。
柏奕給了父親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柏世鈞早已慌了,“你…?”
柏奕強行扶著柏世鈞走到了一旁,低聲道,“爹,信柏靈一回吧,別再鬧了!”
兒子也好,女兒也好,今天都跟變了個人似的!
柏靈已俯身,一張張拾起了地上的診斷,拿在手中一頁頁地看過去。大約看了三四頁,她便皺起了眉頭,一路速讀,直接看到了最后。
“只有這些嗎?”
王濟懸站了起來,慈眉善目地走到柏靈面前,“不知賢侄女還想要什么?”
柏靈望了王濟懸一眼,“您是?”
“本官是太醫院御醫,也是在你父親之前,主要為貴妃娘娘診治的醫官。”
柏靈心中明鏡似的亮了起來。
王濟懸是何許人也,就算父親平日里從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她也早就有所耳聞了。
第一個帶頭在太醫院嘲諷柏世鈞“靠女兒,沒本事”的,是他;
幾次在考核上做手腳,致使柏世鈞一直無法從醫士晉升御醫的,是他;
故意在年關時克扣賞金,讓柏家一家三口年都過完了才拿到年貨錢的人,是他;
因嫉妒柏世鈞頗受秦康青眼,所以常將疑難雜癥丟到柏世鈞頭上,搞得柏世鈞三天兩頭不能回家的,還是他!
仇人相見,柏靈一聲不吭,裝作低眉想了想,“哦,您是王太醫吧。”
“正是。”王濟懸點頭,見柏靈一眼便認出了自己,他多少還有些得意。
柏靈垂眸,并沒有理會站在眼前的王濟懸,她轉過身,將診斷書盡數交給柏奕一覽。然后自己跪在了御前,對建熙帝道,“皇上,貴妃娘娘的起居注可否調出,讓柏靈一看。”
“大膽。”王濟懸繞到柏靈面前,“還有什么不清楚的,竟還想調娘娘的起居注?那是內廷的私密之物,陛下怎能隨意示與外人?”
建熙帝也皺起了眉,“怎么,這些還不夠你了解貴妃的病情么?”
“遠遠不夠。”柏靈如實答道,“這些診斷太過簡要,且許多都是總結性的結論,僅憑這些實在很難了解娘娘的真實病情。”
王濟懸冷笑一聲,“到底是不夠詳細,還是你根本看不懂?”
柏靈目光微動,綻出一點笑意——還真讓王濟懸說中了,診斷書里的中醫術語實在太多,什么脈象、穴位,什么這里補氣那里血虧,看起來一個頭兩個大,一點有用的信息也無,倒不如起居注來得簡明。
王濟懸:“你笑什么?”
柏靈背過手去,“聽王太醫的話,你似乎從來沒有留意過娘娘的起居注?”
王濟懸面色微沉,總覺得柏靈這一問后面跟著一些弦外之音,“我們會當面診斷,要了解什么,當面問就是了。”
柏靈淡淡問道,“那請問娘娘近來睡眠如何?”
王濟懸余光里瞥了一眼建熙帝,輕聲答道,“一直都不大好的。”
柏靈:“如何不好?王太醫可問過?”
王濟懸臉色微沉:“娘娘睡得淺,且失眠多夢。這半年來都是這樣…不過最近一二月有些好轉。”
“有好轉?”柏靈的目光微亮,她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王濟懸,“請問王太醫,你可否告訴我,娘娘過去七天里,每晚幾時睡,每日幾時起,夜間會醒多少次?”
王濟懸一時不能全答上來,卻抬高了聲調,“你糾結這些作甚?”
柏靈聲音輕婉,“太醫不要見怪。你若不知道娘娘過去七日的情況如何,怎么能比較得出她上個月與當下的病程變化?又怎么判斷得出娘娘的失眠有好轉?”
王濟懸繃緊了臉,揮袖道,“娘娘原先是不過丑時睡不著的,然而這個月來,往往亥時就能入睡,這不是好轉是什么?這都是娘娘自己的說法,不信你大可自己去問!”
柏靈一笑,看向皇上,“敢問一句圣上,民女有個推測,可否向您確認?”
臺下柏靈與王濟懸的一番對話,已然勾起了建熙帝的興趣,他點頭應允,“說。”
柏靈:“圣上應該也問過娘娘‘最近好些了沒有’這類問題吧?”
建熙帝點了點頭。
柏靈:“娘娘是不是常常回答,‘挺好’、‘沒事’、‘好多了’?”
建熙帝又點了點頭。
柏靈望向王濟懸,“王太醫,娘娘也常說她覺得自己好多了,那么,她真的好多了嗎?”
王濟懸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被這個小姑娘氣得有點兒發疼,“你到底想說什么?!”
柏靈望向建熙帝,擲地有聲地開口,“皇上,我需要查看承乾宮的起居注。”
片刻之后,幾個宮人手捧著一疊厚厚的紙冊進來了。王濟懸已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面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