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是。殿下名下產業,殿下交友人際,殿下過往待過的職務,太子府里各人的背景和交往,甚至包括奴仆都有人在查。”
“暗查”
“對,只是暗查。”
“沒打算動什么干戈,只是搜集羅列證據的那種吧?”
“是。”那人點頭。“此外,以常家為首的老族似乎也有些異動。”
“說清楚些。”
“趙閣老今日午時,偷偷坐了頂小轎去常家了。一個時辰才出來。”
“朱永泰的那個岳丈?”
“是。”
朱永昊慌了。
倒不是怕被查出些什么,而是這些種種異動所傳遞的信號有些危險。趙閣老代表的老八勢力,那老家伙一貫謹慎,這會兒突然出動,聯絡的還是剛與自己撕破臉的常家,顯然是要有所行動和圖謀。
不對,不對!
突然間,這么多異樣,一定是父皇那里有什么狀況!
他必須得弄清了。
那么…
朱永昊又收到消息,是皇后那里傳來的。說宮中御林軍疑似在查她。就連朱永霖的生母欣貴嬪宮里也以一莫須有的“失竊”名頭被人搜了一遍。
如此,朱永昊更覺火燒眉毛。
“找人緊盯著父皇那邊。一有消息趕緊來報。”
“找人去顏家,讓老爺子趕緊盯住外部局勢。”
“讓咱們的人萬事謹慎,太子府里嚴查一遍,小心被人混進去。”
“回京找得用的醫者來!”如此,再找到父皇的藥渣,大概就能判定父皇病情了。
可…怎么會?
昨日父皇還活蹦亂跳,怎么被毒蟲蜇了一下就不行了?他還是不敢相信。
然而,他馬上又收到了消息。
朱永澤被皇帝召見了。
說他小心翼翼前往,卻一臉苦色回,隨后便被一群禁軍簇擁著入了山。
聽說兩個時辰后,他們出山的時候,隨身帶了不少瓶瓶罐罐。有人說,里邊裝的都是毒蟲。又有傳言說,朱永澤上山去尋的,便是咬傷皇上的蟲,這會兒他們找了蟲回來就是要試藥試毒性。
所以,父皇真被蟲咬傷了?
心頭七上八下的朱永昊又收到了他安插圍場之人傳來的消息,說朱永澤他們上山不久便偷偷摸摸隱入林中換上了養蜂人所著的防護衣褲,還戴上鐵紗面罩。而下山后,他們還特意去林中換下了行頭,裝作沒事人一般…
說傳言應該不假,他們上山極可能就是抓蟲去了。
朱永昊聞言只能深呼吸。
真的!真的!
真不是風寒!真的是蟲咬!
一般的蟲怎會那么麻煩,怎么勞動朱永澤親自去這一趟,怎么還要防護面罩,顯然真是毒蟲。
若父皇傷情不重,又何必要隱瞞?只一種可能:很嚴重,怕起亂,所以才瞞才藏才掩飾。
而更讓他焦灼的消息傳來了:說有刺客偷摸混進了行宮,禁軍一番追擊后叫人逃脫,所以從此刻開始,要進行排查。行宮上下除非拿到圣上手令,否則所有人都不得進出。
顯然,所謂的“刺客”只是個說頭,控制言論,穩定局勢才是重點。大部分皇子都在行宮,是怕一旦消息走漏各皇子會聯絡京城和家族勢力內斗嗎?
可有能力斗的…不就只他和老八?
他是太子,這種時候找他出來主持大局穩定局面才對吧?除非…
除非他并不在父皇的考慮之中。除非父皇另有所安排!除非父皇要防和控的人就是他!
朱永昊越想越焦躁。
可不是嗎?
瞧,被禁止出入后,不但他要調的醫者進不來,京中的消息他也收不到且傳不出去了…
他再次去探望皇帝,還是被攔。
可他在轉身時,卻似乎瞥見了朱永泰在殿中。
怎么會?老八被傳召了?
他詢問順公公,可那死太監直言他是眼花了。
眼花嗎?
朱永昊當即便去朱永泰的住處了。
朱永泰果然不在。
詢問后,朱永泰親信說其出門散心了。
可他問具體地點時,對方卻又說不出來。
“那孤在這兒等八弟。”朱永昊處處受制,此刻也就只能用這樣的蠢辦法來推斷父皇狀況了。
結果,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朱永泰才回來。
“剛在父皇那兒瞧見八弟了。”
“皇兄眼花了。”朱永泰笑說他去看望朱承熠了。
“八弟與世子關系不錯。”
“確實。世子國之棟梁,咱們作為皇子理當善待之。”朱永泰腰板挺直,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底氣。
“八弟倒是一派皇室代表的樣子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八弟才是太子。”
“不敢。”
朱永昊哼聲離開。
他的人一直有盯著朱承熠,一問便知老八壓根沒去過。而他盯著皇帝的人則來報,不久前,泰王是從皇上后殿小門出來的。
朱永昊再次深抽一氣。
父皇只召見了老八,時間足有一兩個時辰,關鍵這事還被保密了。
真要起風了?
“其他皇子呢?”
“一概未見上。”
“繼續盯住了。”
“是!”
天色漸沉,又一天過去。
朱永昊越發不定心。
他能感覺此刻的他風險越來越大。
若依舊這么等下去,萬一父皇真的危在旦夕,被禁錮這一方天地的他,承受不了那后果。縱是他身后靠山再大,他能力再強,也無人救得了他。這不僅是機會還是危機,一旦錯失上位之機,他便絕對再沒彌補可能,還將萬劫不復。
可若他違抗皇命,而父皇又沒有他想象中那般嚴重,后果也是糟糕。
橫豎都有風險,再一番掂量后,他決定還是不能坐以待斃。至少,事實究竟還是要弄清楚的,準備還是要做的!
他還有什么可顧慮的?
郭品那事回去后必定還將被追查,常家那事也還沒了結,父皇一定得給常家交代,回京后等著自己的,本就是懲戒…
寧可搏,不能慫,說不定就成了呢?
寧可錯,不可漏,誰叫他輸不起?
朱永昊做著盤算,難以入眠。
“主子!”子時三刻,下人來報。“有消息了。順公公剛偷摸回了自己屋中,咱們的人探了一趟。”
原來,朱永昊一早就在行宮安排了人手。他的人雖進了皇帝住處,但碰不到藥也拿不到藥渣。配藥熬藥的過程是御醫親手完成,而處理藥渣等事務全是由順公公親自動手。
所以他的人退而求其次,索性暗中盯住了順子。
過了子時,順子才從皇帝那邊抱著一個包袱退出來。
他的模樣小心翼翼,分明有古怪。
緊盯順子那家伙嗅到了屋中有煙味飄出。他早已探過順子屋,知道里邊有炭爐。這樣的天氣,可用不著燒炭,所以只能是順子有東西要燒。要被銷毀的,自然是秘密。必須查。
于是,他玩了把聲東擊西。
在順公公屋子外圍不遠處,他拿內力打了顆石子,叫一個值夜的內侍摔了個狗吃屎,伴著一旁高架上的銅盆也掉落下來灑了個一地水。
動靜太大,屋中的順公公被嚇一跳,來不及將屋中東西收拾好,趕緊拉上門跑出來。
眼瞧著順公公出來,那邊朱永昊的人便從后邊打開散煙氣的窗口跳進去了。一瞧,順公公果然是在燒東西。爐子里邊已有不少灰,看來要燒的東西還不少。
再一瞧,此刻爐子上堆著的竟是袖口盤龍有祥云的中衣。
快速一抖,發現被燒毀大半的中衣依稀可見血跡。
他快速撕下一小片帶血的綢緞塞進了衣中,又在火爐邊的地板上發現了一個食盒。
虧得他眼尖還機靈,順手一開,里邊竟是藥渣。
得來全不費功夫,顯然這也是要燒毀的。
他趕緊抓了一把藥渣便離開了。
那邊罵了幾句回來的順子半點不知有人來過,繼續燒起了他的東西…
此刻朱永昊拿著那片帶血的布片,微微有些手抖。
一般人看不出,可他一眼就能分辨這布料。蘇州織造的,是父皇最愛穿的料子。聽手下說,這片布的位置是在前襟。所以,父皇吐血了。
這么嚴重的嗎?
他房間的門被敲響,有內侍進來,并跪地磕頭請了安。
這內侍是他的大夫假扮的。
朱永昊思量許久,到底還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于是,他動用了圍場的人脈,給找了個可以進出的口。這大夫便是連夜從京中趕來的。
這大夫并非尋常,是他一直養著的名醫,承他恩情多年,早就是他心腹。
“血色帶了黑,看著似是毒。”那大夫說了這句后,又弄了銀針和藥粉。結果銀針和藥粉都變了色。
“是毒。還是很特別的毒。”搗鼓了一陣后,大夫道。
朱永昊深吸了一口氣。
“會是毒蟲咬的嗎?”
“有這個可能。”他一時半會兒分辨不出這是什么毒,自然有可能。
大夫又拿了那把藥渣研究起來。
“藥渣也有毒。”
“什么?”朱永昊一愣,杯子都掉落在地。所以,父皇不是被毒蟲咬,是被人下了毒嗎?難道是老八?所以,老八已經準備好了?
他一著急,倏地起身,撐身直面大夫。
“殿下別緊張。這毒應該不是害人的,而是御醫的治療手段。以毒攻毒,用來逼毒的。”
朱永昊聞言這才舒了口氣。
“不過,這些藥物的藥性很猛,毒性也非一般。從這一點看,中毒人的病情只怕不輕。”
“你能確定嗎?”
“能!而且就這口血來看,明顯這藥方的效果不怎么樣。只怕,御醫們開這方子也是在一試。”
朱永昊一下想到朱永澤上山抓蟲之事。
都對上了。
難怪晚飯前,他的人傳來消息,說皇上殿中進了老鼠,所以有人去抓了不少貓狗回去。
父皇中了毒,一時間解不了毒。所以只好請朱永澤想法子去抓同樣的蟲來做試驗,那些貓狗很有可能是第一批試驗毒性、研究解藥和查探藥性的動物。
而到目前為止,顯然他們還沒有什么好辦法。
“依你看,如若解不了毒,中毒人將如何?”事實朱永昊關心的,只是這一條。
“許會要了性命。”
“解了毒呢…”
“只怕…依舊狀況堪憂。”
“細細說來。”
“由于清毒藥物里邊也含毒,所以即便能夠清毒成功,這些藥物也將避無可避的有一部分進入到人體。這對身體的傷害很大。所以說,解毒后身體依舊需要很長時間的清毒過程,即便可以痊愈也很難恢復如常。屬下瞧著清毒之毒亦是霸道,只怕不容樂觀。如那強弩之末,拖延罷了。”事實他想說的是,茍延殘喘。
朱永昊心驚之余,也生出了些激動。
老爹要死了。他偷摸盼了多少年,這愿望終于快要實現了。
可,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偏偏還伴了些危機。
這時機…是真不怎么樣啊!
“解毒能否成功,依你看,這兩日能否見分曉?”
“是。屬下雖未親眼瞧見中毒人的狀況,但只看對方既已用上了如此狼虎之藥清毒,可見對方已是束手無策。”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大夫跪下了。
“若推斷不錯,對方沒有對策,那位只怕也就是三天之內。殿下當早做決斷。”
“可…孤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也不是沒辦法。殿下若有顧忌,不如著人盯著,看對方何時開始燉參湯,那應該便是大限將至了。”
“為何?”
“人參為大補之王。可中毒者既有吐血之癥,應該是因毒生了燥,這個時候用參無疑是火上澆油。此外人參抗尿,對于排毒者來說,亦是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一旦對方開始用參,十之八九便是已到了病入膏肓,藥石無靈,拿人參來續命吊著命之時了。”
朱永昊重重一吐濁氣。
這倒是簡單。
父皇那里有他安插的宮女。他的人雖然接觸不到吃食藥物什么,但看得見。御醫他們雖熬藥制藥藏著掖著,但藥材那里似乎并沒有遮掩。
這一點,他倒是盯得住的。
丑末時分,他又收到了消息。
京中的防務有變嚴的跡象。宮中亦是如此。宮中侍衛的巡守明顯在變多。
此外,說圍場這邊傳了消息到趙閣老家中,讓其明早過來圍場面圣。
朱永昊心中又是一咯噔。
大周建國百多年,一直穩定。早年開國時候內閣有七人,但到先帝時候,便縮減到了五人。
此刻也是。
五人的內閣,昨日皇上已經傳召了兩人,若說明早再加上那已經站了老八的趙閣老,那豈不是意味著,不管父皇想做什么,都已經有了三票。
危險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