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她不知自己是在論證前世,還是在試探星云,又或是探測今生將來的選擇。
她深吸了一口又一口。
“我若嫁錯人,我結局會如何?”
“鏡花水月,一錯再錯。下場絕不會好。”
榮安失笑。對了。
她前世可不就是這么可笑的一生?下場慘到,連自己的陵寢都沒有,死了都只能待在虞榮華腳邊…
“我若嫁與別人,那原定之龍會如何?”她問的,是前世的朱承熠。
“龍鳳之配為天選,若龍丟了鳳,自然便斷了傳承,沒了歸宿。結果,可想而知。”
榮安整個人都抑制不住顫了起來。
沒了歸宿!斷了傳承!
她不知是不是她記憶里的那種理解。
因因果果,是這么來的嗎?
前世她跟了朱永昊,錯亂的命數導致了錯亂的人生?沒了歸宿,是,朱承熠最后一無所有,連故土都只差了最后一步,到底沒能踏回去!而燕安起兵的直接原因,可不正因死了世子,因為斷了傳承?
或許,這便是榮安怎么也想不起前世的朱承熠是否有妻有兒的原因,因為那些是本就不該有的?
“失了鳳的龍,等于是走錯了路,自然也起不了勢,相反,氣運會越發走低,最終落個慘淡下場。”
這一刻的榮安,幾乎已不會思考了。
所以重來的今生,此刻的位置,才是她原本該走的路?
或者是因為前世的錯亂,老天才送她回來重走這條路?是為了讓她扭轉結局?是為了讓她改變那個糟糕世道?
“大師您知道,哪怕我是鳳,他也沒資格…”
“前路漫漫,皆有可能。天機雖露了一二,但路怎么走,有怎樣的風景,會遇上如何困難,卻無人知曉。虞施主,您既已抓住了天機,便不可辜負了天意。”
“那么,大師您知道我的秘密了。而您是當今皇上的座上賓,您會去告發我,告訴皇上我是鳳格將謀取他的江山嗎?”榮安灼灼目光看向了星云。
“今日果,亦是老衲起的因。第一,你我在十四年前便有了因果,你我之間早已不是說斷即斷的關系。第二,既是天意,老衲自然順應。第三,老衲是僧,風調雨順,百姓康樂,天下大安才是老衲所求。所以,還請虞施主記住,老衲與您同心。‘鳳格’二字,從今日起,無論何人來求問,無論何人再提,老衲都不會再多言…
相對,只要順應天意民意,若有老衲可以相幫處,老衲定不推辭!”
星云深深一禮。
榮安則只覺頭疼。
前世的路,先前的路和將來的路,雖看似明了,卻一時難以全盤吸收。
她依舊彷徨,轉而跪在了佛前。
心亂如麻,心中還為朱承熠憂慮,今生第一次,她認認真真拜起了佛。
而星云也守在了一邊,為她念上了一段經。
隨后榮安便告退了。
她心下不安,還是打算去看看朱承熠。
退出佛堂再轉身,見星云已再次跪下,敲著木魚念著經…真是自己錯了吧?到底,還是自己膚淺了…
榮安剛往外走了幾步,便見前方長寧等在了那兒。
“你哥醒了?”
“還沒。”
“那你怎不去躺著!”
到底受了一箭,流了不少血,所以長寧的面色并不好。
“我怕你擔心,實在不放心,所以來找你。”主要是怕榮安生氣。長寧知道榮安心思細膩,必然已經猜到自己和哥哥對她早有隱瞞。此刻哥暈著,她總要解釋一下的。
“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謝謝你給我擋了一箭。”臭丫頭,果然和她哥沆瀣一氣。所以,就自己一人傻乎乎被瞞。
“倒是…不用謝。是我自己要擋的…”長寧有些不敢看她。“我和我哥…”
榮安暗哼。
是她自己要擋的?
聽懂了。所以,她和她哥一樣,是苦肉計。所以她只是輕傷。
“好了,沒事。等你哥醒了,我要聽他親口說給我聽。”
他一早就知道了吧?
所以當日在將軍府才說了什么“以退為進,將計就計”的話,所以圍獵中的他不像郝巖,壓根就不上心沒盡力,他從開始就沒有一點要爭高下之意,因他一早就知曉,這場圍獵進行不下去。
榮安甚至懷疑,他們隊伍始終與皇上隊伍離得那么近,也是他刻意的安排。他是要讓皇帝親眼看見那些刺客!為了激怒皇帝,為了鬧大這事!
唯一可恨的,是他瞞了自己。
“你別怪我。”長寧小心翼翼來拉了她。
“我怪你什么?”自己完好無損,不管他們是為了燕安還是為了自己,她都沒立場口出怨言。“回去吧。好好休息。”
再回去時,已是夕陽西落。
圍場獵手紛紛回來,正接受盤問。
至于幾位皇子和朱永澤郝巖等人,則都等在了大殿。
眾人面色皆不好。
朱永寧幾乎要哭出來,團團轉了又轉。整個狩獵事宜是他統籌總安排,雖很多事都有專人負責,都是循著慣例,可此時有刺客混入,他這個總指揮總調度是怎么也逃不開責任的!他向眾人解釋,說他很細致很盡心了,求著諸位兄長晚些時候幫他美言幾句。
他往日為人高調性子傲嬌,從沒有如此戰戰兢兢時,一時間,眾人皆是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朱永泰也是暗暗慶幸,虧得這事沒落在自己肩上。但是誰做的?他不由將視線鎖定在了太子身上。除了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對虞榮安和朱承熠這般仇視的。
朱永昊感受到視線,狠狠一回瞪。
他腰板挺直,淡定喝茶。沒有證據,誰敢潑他臟水?只是…恨啊!他抓了杯子的骨節微微泛紅。虞榮安的命真大,居然沒死沒傷,朱承熠個瘋子竟然給她擋箭,如若虞榮安死了,該多好。此刻這樣…尷尬啊!
朱永澤也是一反他往常的輕佻形象,尤其沉默。他比在場任何人都希望朱承熠沒事。他們塞地素來都是同氣連枝,朱承熠要出事,他們慶南當如何?戰事一起,他們勢必不可能獨善其身!于是,他讓人給朱承熠一連送去了三瓶最好的止血治傷藥…
朱承熠還沒醒。
榮安再次回去時,皇帝剛好要去聽回稟。
“虞二,你在這兒照看著吧。熠兒若醒了,立馬著人來報。”
“是!”
內室里只剩了榮安,彩云和御醫。
問過病情,御醫回:“血止住了,傷口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就是失血過多,世子身體很好,定能化險為夷。”
“沒發熱吧?”
“已經快三個時辰了,應該不會發熱了。”
“醒了就沒事了嗎?”
“不[新..]錯。”
“幾成脫險把握?”
“至少七成。”
榮安謝了一聲,便坐到了床邊腳榻上。
御醫自然不會站這兒礙眼,只道他去外邊候著,有情況便喚他。
榮安應是,又示意彩云守在了門邊。
她伸手到朱承熠腦門上探了探,確實不燒。
“御醫說有七成把握。他說七成,我覺得在你這兒,至少有九成吧?”榮安撐頭湊近了幾分,輕聲問:“你該不會在裝暈吧?”
她深度懷疑。為了讓事態鬧大,讓皇帝郁悶焦心,顯然這個昏迷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是有利。
“這會兒屋中沒有他人呢,你要是醒了,就別裝了。”
“你再不醒,為了將來考慮,我便得考慮要不要趁早取消婚事…”
果然,這句一出,她的唇便被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唇給堵住了。
果然在裝!
榮安哼聲,他也在哼。
“你休想!”他含混不清,狠狠一啜她唇,輕嘶一聲后,又一下松開。
榮安瞧見他眉間痛色,知他這一挺身又扯到了傷口,不由再次來氣。
“你既不愿我嫁別人,便請保重了身體。你若三長兩短,我絕不對你負責。你也千萬別死,我不要年紀輕輕做寡婦!你若做不到,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也絕不嫁你!”
“是!遵命!”朱承熠輕聲笑。“短時間內,我應該都沒有性命之憂了。你不會成老姑娘,也不會做寡婦,你便安心做新娘吧。”
“疼嗎?”拔箭后,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個血洞。那些弩勢大力沉,若在她身上,必定將她洞穿了。
“疼!”說到這個,他鼻間呼哧起來。
“本打算睡一覺的。可山路顛簸,不但沒睡著,那箭還攪得我只覺五臟六腑都跟著痛了起來。當時我差點就想跳起來直接拔掉這礙事的箭。
好不容易挨到行宮,拔箭更疼了。當時我真暗恨自己身子太好,怎么就沒暈過去,你知道強忍拔箭之痛還得裝暈不能動有多難熬嗎?拔完箭一陣陣抽痛,上藥更差點叫我跳起來…”
“…”榮安無語了。
果然一直在裝,從開始就在裝!
害自己白白擔心這么久。
“活該!”榮安心下松了。不過,想到他一直在忍痛,卻連被子和床都不敢抓一下撓一下,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報應!”看他以后還做不做這種事。
“沒良心!我可是給你擋的箭。”
“你確定你可以一直說話而不用休息嗎?”
“嗯。”
榮安見他雖然因為失血整臉蒼白,但說話口齒清楚,并不見太過吃力的狀態,更輕松了兩分。
“我中箭時看好了位置,避開了要害,看著嚇人,實際無礙。”他桃花眼中有光閃過,一副可憐模樣。“但我吃了三碗苦藥,一碗補湯,一瓶朱永澤的怪藥,此刻口中只有苦怪之味,你不幫幫我嗎?”
“我給你拿糖。”榮安見他連吃了誰的什么藥都一清二楚,這是真相信他完全無礙了。
可她剛要起身卻被他勾住了指:“不是那種糖。”
面對他巴巴眼神,榮安哼到:“瞞我騙我還想要糖吃?我心頭有氣,才不會可憐你。還不速速道來。誰做的?”
朱承熠嘖了聲,她依舊小氣啊。
“還是那人。”
“朱永昊?”
“嗯。七夕你陷害他,讓他顏面掃地,讓他丟了陶家助力,還讓他丟了皇上心,從那時開始,朱永昊便一定得殺你了。偏你當晚還發現了廖文慈的秘密,查到了顏家頭上,他們如何不慌?為了絕后患,他連顏岑這個親舅舅都殺了,還害他與皇后之間也起了隔閡。你洞悉了那么大的秘密,你更是得死。
殺人滅口已是他們必須要做之事!更何況你還一直在搞事情,從廖文慈,虞榮華,到朱永霖等等,你是從各方面在扯他這個太子的后腿,你早已成了他們必須要除掉之人。
可七夕之后,將軍府的防務加嚴,皇上還允你爹調用禁軍相守,你出門也是明里暗里都有人跟著,偶爾去趟顏家還是你爹親自護送,太子根本動不了手。所以他只能想別的辦法。但他不會死心是一定的,我與你爹想要保護你,便必須有所應對。”
榮安一錯牙,果然有爹的參與,難怪爹和他最近沒少鬼鬼祟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還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時間,地點由我們來選。那時剛好定了圍場之行,時間足有七日,可不是天降良機?我當時便猜想朱永昊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加上我暗中加了點力。”
“加什么力?”
“若說你是朱永昊必除第一人,那我便是第二人。而你爹,則是朱永昊短時間內最不愿惹也惹不起之人。可偏偏皇上想要撮合你我,我又對你緊追不舍,他能不著急?萬一我也被納入你爹羽翼之下,他想對我動手便更難了。
所以,我更是屢屢出入你家,從不避諱與你爹的緩和關系。我還幫忙遞了休書,抓了虞榮英,幫于彤牽了姻緣線,吃你家家宴喜酒,你爹娘對我客氣,對長寧喜歡,這些都更讓他急躁不已…”
榮安啞然。
所以長寧黏著自己,還有這么一層原因?
“而這些,都是推動他必須趕緊動手的原因。此外,最近時日,我還特意與八皇子交好,都是為了刺激他,讓他如坐針氈不敢坐以待斃。”
“…”難怪朱承熠分明看不上朱永泰,卻還一直站他,想來那場馬球賽的碾壓式賽果也是故意在暗逼太子。
“記得圍場之行的前幾日,我分明應該忙碌,卻在京中玩了兩日嗎?我就是在給他機會布局。”
記得,怎么會忘?那幾日,朱承熠又跑出去四處應酬了。當時榮安不明白,他這一出何意,原來是欲擒故縱?
朱永昊以為自己在捕魚,卻不知他其實才是朱承熠偷偷在等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