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別墅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看到從門外投射進來的影子時,喬薇以為是碧兒,還在嘀咕那丫頭怎么到的這么早,可當喬薇轉過身來,看到的卻是一個上了年紀、穿著絳色褙子、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的大娘。
大娘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
她站在自己院門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好像認識似的。
喬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大娘找誰呀?”
大娘?
薛媽媽被這稱呼弄得一愣,那邊的庫房,阿貴與顧七娘陸續起身洗漱了,薛媽媽定了定神:“可否借一步說話?”
喬薇瞧她不像個會武功的人,遲疑一下,將她帶進了堂屋:“要茶桌上有,自己倒,友情提醒,是隔夜茶,不知你們這些城里人喝不喝得慣。”
薛媽媽看著她一身樸素的衣裳,袖口破了的地方用針線縫合過,但針腳不好,看得出痕跡。
印象中的大小姐,從沒穿過這么寒酸的衣裳。
奇怪的是薛媽媽竟不覺著她寒酸,反而透著一股洗盡鉛華的純美與清貴。
“幾年不見,你變化很大。”薛媽媽感慨。
喬薇漫不經心道:“你認識我啊?”
薛媽媽蹙眉:“大小姐不記得奴婢了嗎?”
哦,原主家里的人啊,養得起這么體面的仆婦,原主家境不差嘛。
這是喬薇頭一次見到原主家的人,比想象中的無感,喬薇以為自己見到他們,多少會有點情緒波動,然而并沒有,她一顆心靜如止水。
“大小姐一直看著奴婢,莫非還沒想起奴婢是誰?”薛媽媽問。
喬薇一笑:“抱歉啊,貴人多忘事,我不記得你了。”
薛媽媽剛喝了一口茶,險些嗆死,有這么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幾年不見,大小姐的臉皮怎么好像變厚了?
“不記得沒關系,奴婢姓薛,大小姐叫奴婢一聲薛媽媽即可。”薛媽媽覺得大小姐是在故意拿喬。
喬薇喝了一口茶道:“薛媽媽,那么薛媽媽到我家來,到底有什么事呢?”
“是老…”薛媽媽頓了頓,在前面加了他姓氏,“孟老太太讓我來的。”
喬薇挑眉:“哦,那孟老太太又找我有什么事呢?”
薛媽媽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臺詞,可不知為什么,到了這兒竟有些難以啟齒,正猶豫著如何向大小姐表明自己的來意,就聽見臥房中傳來幾聲響動,喬薇站起身:“你先坐會兒。”
言罷,喬薇進了臥房。
薛媽媽暗暗松了口氣,她剛剛被大小姐問住了,真不知怎么開這個口呢。
老太太要把兒媳花在孫女兒身上的錢要回來,怎么聽都覺著有點不要臉。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孟氏。
喬薇在恩伯府時,孟氏待這個孫女兒不差。
孟氏只是心里厭惡喬薇,那多半還是喬薇自己作的,喬薇見了她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如何喜歡得起來?
可哪怕喬薇總瞧不起孟氏,孟氏也沒想過把喬薇怎么著,一方面是喬薇是恩伯府唯一的長房嫡出,比誰的身份都高,她不敢開罪,哪怕她兒子做了家主,可追溯起源頭來,也不過是個庶出的老爺罷了;另一方面,喬薇畢竟是喬家的孩子,她若因一點不痛快就跑去整喬薇,傳出去,她成什么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喬薇已被逐出家門,那就不再是喬家人,孟氏以往忌憚的東西,現在統統不需要了。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孟氏到至今不知靈芝堂是沈氏一手創辦的,還以為是他們兄弟幾個合伙兒開的呢。
而既然是喬家人開的,資產自然屬于喬家了,喬薇一個與喬家沒了關系的外人,有什么資格享用喬家的資產呢?
孟氏是有底氣的,所以,沒像徐氏那樣玩兒陰的,直接派了薛媽媽上門。
薛媽媽坐在敞亮的堂屋中,余光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發現大小姐的宅子其實并沒有三夫人說的那么夸張。
金絲楠木不金絲楠木的薛媽媽不懂,不過家具倒是做得極為精致,堂屋是石材地板,臥房是木質地板,與尋常大戶人家的規格差不多,但要說比恩伯府更奢華,并不至于。
再者,在薛媽媽看來,東西貴重不貴重不在價格,在來頭,譬如皇帝用過的毛筆、公主研過的硯臺,成本價就幾兩銀子,卻比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更為稀罕。
又譬如當今丞相的字,千金難求,他題了字的扇子、字畫、書冊,隨便拿一樣出來,都是相當有面子的事。
喬薇這兒漂亮歸漂亮,可在薛媽媽眼中,不過是暴發戶的漂亮罷了,不值得嫉妒,也就三夫人小門小戶出身,眼皮子淺,才把它夸成了第二個恩伯府。
是景云起床,沒什么需要喬薇動手的地方,喬薇很快回到了堂屋:“你剛剛要與我說什么來著?”
薛媽媽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目不斜視地說道:“大小姐已經不是喬家人了,孟老太太希望大小姐將喬家的錢還回來。”
“喬家的錢?”搞了半天,是上門要錢的,她可不記得自己花過什么喬家的錢。
薛媽媽道:“二夫人補貼給大小姐的銀子,希望大小姐原封不動地還回來。”
喬薇一聽是要錢的,臉色就不大好了:“薛媽媽把話說清楚,什么二夫人貼補我的銀子?幾時的事?”
薛媽媽的語氣還算平和:“大小姐,咱們都是明白人,您就別與奴婢兜圈子了,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不是二夫人貼補你,你住得起這么大的房子嗎?”
喬薇都笑了,先是有人上門亂認孩子,現在又有人上門亂討債,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喬薇好笑地說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誰說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誰說我建個房子的錢還用找人要?”不待薛媽媽反駁,喬薇又問道:“二夫人是我娘?”
薛媽媽古怪道:“當然不是!你爹娘已經過世了,二夫人是你嬸娘。”
原來是過世了,不是狠心拋棄她了,這樣的認知,讓喬薇的心里好受了些:“她既不是我娘,為什么會接濟我?我當初被逐出家門的時候,沒見她把我留下來,這會子倒舍得給我花那么多錢建房子買家具了?你們孟老太太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還是說這根本是個借口,你們不是上門找我還錢,而是上門找我訛錢?”
“大小姐,你怎么能這么想老夫人呢?”薛媽媽一臉冤枉。
喬薇最討厭看這種做著壞事還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那你們孟老夫人還這么想我呢!動不動就是我用了她的錢!她有證據嗎?官府抓人也得先查證一番不是?你們劈頭蓋臉就給我扣了一頂帽子,換你,你高興啊?”
薛媽媽被噎得夠嗆。
喬薇又道:“我警告你啊,我每一分銀子都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誰想從我這兒訛走一個銅板,那都是做夢!”
“你…”
喬薇打斷她:“你什么你?看在你上了年紀的份兒上我就不教訓你了,趕緊給我滾否則我對你不客氣!還有,順便告訴你家孟老太太我沒興趣花你們喬家的錢,但她也別妄想動我的錢,否則魚死網破,我叫她晚景凄涼,一個銅板都撈不著!”
這、這還是那個溫柔怯弱的大小姐嗎?怎么像個悍婦似的?
“還不走?非得棍棒伺候是不是?”喬薇一刀子釘在了桌上!
薛媽媽當即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喬薇字字如冰道:“還不快滾?我不歡迎你們喬家人,從前是我沒說,你來了,我不怪你,可從今天起,誰再敢上山找我晦氣,就別怪我這刀子沒長眼睛!”
薛媽媽被喬薇周身那股強大的殺氣震到了,恩伯府醫香門第,從沒誰舞刀弄槍,解決問題全都是用文人的方式,陡然遇上喬薇這種一言不合亮刀子的,嚇得腿都軟了。
薛媽媽毫不懷疑自己再講半句要她還錢的話,她的刀子就會捅到自己身上來。
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女人?
喬薇厲喝:“杵在這兒想吃刀子呢?!”
薛媽媽:我、我是腿軟了…
喬薇一手揪住薛媽媽的領子,像揪著一只老母雞,一下拽到門口。
薛媽媽根本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就被喬薇丟了出來,摔得四仰八叉!
喬薇拍了拍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手不能提,肩膀能挑?”
喬薇對這家人的印象簡直壞透了,爹媽不在,就這么把她從家里趕了出來,五年來不管不問,第一次上門居然就是找她要錢,咋不上天?
喬薇去廚房給孩子們做了早飯,把望舒從床上撈起來,小家伙睡不醒,洗漱完還在喬薇懷里閉著眼睛,給她喂飯她倒是知道,乖乖地張嘴,喬薇好笑地點了點她鼻子:“不怕噎著了?”
“不怕呀。”她軟軟糯糯地說,說完,睜開一只眼,就見娘親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小手捂住眼睛。
哎呀,露餡了!
吃過飯,不速之客又上門了。
喬薇正在給兒子扎丸子頭,一眼瞥見堂屋里的影子,淡淡地說道:“剛剛對你太客氣了是不是?還有膽子上來!”
“我找丁貴。”
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喬薇放下梳子。
望舒抱住她,賴皮地掛在她腿上:“娘,娘,我還沒梳呢!”
喬薇拍拍她小肩膀:“乖,你先等會兒。”
“夫人,我來了。”碧兒站在門口稟報。
喬薇忙道:“碧兒,你進來給望舒梳一下頭。”
“是。”
碧兒挎著包袱入內,走了點山路,她喘得很,小聲與喬薇稟報道:“夫人…門外有…兩個人…”
喬薇點點頭:“我知道,待會兒你送景云和望舒去私塾。”
“是。”碧兒應下,從喬薇手中接過了梳子。
院子外站著兩個年輕人:少年看上去十七八歲,眉目英俊,中等個子,體型健碩,穿著一身練家子的衣裳,頗有幾分武師的風度;少女約莫十五六,容貌比少年更勝一籌,衣著不算華美,卻別有一番官家小姐的氣質。
剛剛開口的就是她。
喬薇慢悠悠地走過去。
從喬薇出門,少年的眼睛就長在了她身上,一刻也沒離開過,此時她走得近了,微風一拂,揚起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聞得少年一陣面紅耳赤。
喬薇看了少年一眼,莞爾一笑:“你們找阿貴?”
少年看對方,被對方發現了,對方不僅不惱,反而沖自覺笑,少年一顆心都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羞澀又緊張地說道:“是,我們…我們找我二叔。”
“啊,阿貴的侄兒。”把阿貴從紅人館買回來時,錢夫人與她提過,錢夫人是因為一對兄妹才買下所有人的,后面兄妹倆很快被大戶人家挑了去,剩下阿貴七娘與鐘哥兒沒人要,這二人應該就是錢夫人口中的兄妹了。
當初錢夫人本也不想要阿貴他們,是妹妹堅持,才免了阿貴三人的流放之苦,是以喬薇對兄妹倆的第一印象不錯。
喬薇客氣地指了路:“阿貴住在那邊,你們去敲門便是。”
“多謝。”少年說。
喬薇莞爾:“不客氣,小公子。”
少年被她輕佻的眼波弄得心口一陣狂跳,眼神慌亂地背過身子,跟著妹妹去了作坊。
鐘哥兒起得早,阿貴帶著他去茅房了,開門的是顧七娘。
顧七娘看到兄妹二人,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反而眼神一陣慌亂:“少爺,小姐,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丁小英看著她披頭散發的樣子,柳眉微微一蹙:“我去紅人館找你們,錢夫人說你們被賣到了這里,剛剛那個女人就是你們主子?”
顧七娘噎了噎:“…是。”在山上出現的女人,除了碧兒就是夫人了。
丁小英進了屋,原本聽說他們被賣到山溝溝里,以為會是一間多么破爛的房子,沒想到又新又亮,還寬敞,家具齊全,床很大,看著不像是下人睡的通鋪,倒像主子小姐睡的架子床,只是沒那么奢華罷了。
“你在主子跟前兒很得臉嘛,給你一間這么好的屋子。”丁小英在國公府做事,已經做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住的都沒這么寬敞。
桌上有阿貴燒好的熱水,顧七娘給二人泡了兩杯茶:“少爺請用茶,小姐請用茶。”
丁銘坐下,喝了一口:“龍井?”
丁小英又是一驚,也嘗了一口,果真是龍井,且是今年新出的。丁小英在國公府也能喝上龍井,卻是去年的陳茶,一個鄉野之地,居然能喝到這么新鮮的。
新出的龍井,她們夫人房里都沒有呢,只世子夫人那兒有幾斤,據說是夫人的娘家弟弟送的。
丁小英原本是在夫人跟前說破嘴皮子,才替七娘謀了一份浣洗坊的差事,以為是個莫大的恩典了,可瞧七娘在這兒喝好、住好,她架子便沒一開始那么足了。
丁小英不動聲色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龍井,自家破人亡后,她再沒喝過這么金貴的茶葉,恨不得讓七娘再來一杯,但她忍住了。
“我二叔呢?”她淡淡地問。
顧七娘低垂著眉眼道:“二老爺…帶鐘哥兒去茅房了,小姐找他有事嗎?我去叫他。”
丁小英擺手:“不必了,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顧七娘怔住。
丁小英淡道:“我替你在國公府謀了一份差事,你收拾一下,隨我去吧。”
顧七娘拽緊了衣角:“小姐,我已經賣給夫人了。”
丁小英渾不在意道:“你去告訴她,贖身的銀子我會給她。”
顧七娘低著頭,沒有動。
丁小英冷著臉看過來:“怎么?你還不想走了?一個窮山惡水之地,有什么可待的?你去了國公府,伺候的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主子,主子一高興,隨便賞你點東西,夠你吃一輩子!不比在山上窩著強?”
顧七娘在官家就是半個奴婢,怕慘了丁小英,如今盡管誰都不是主子了,可骨子里對丁小英的畏懼還在,丁小英一吼,她就氣兒都不敢出了。
阿貴推了門進來,看看板著臉的丁小英,又看看嚇得直哆嗦的顧七娘,幾步邁上前,將顧七娘擋在身后,對丁小英道:“一來就吵吵嚷嚷的,你想干什么?要去國公府自己去,別拉上七娘!”
丁小英蹙眉:“二叔!你怎么一來就護著她?”
“鐘哥兒呢?”顧七娘小聲問。
阿貴輕聲道:“在夫人那邊等景云兄妹一起上學。”
看著二人交頭接耳的模樣,丁小英越發惱火:“二叔,我和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嗎?”
阿貴毫不客氣地斥道:“有你這么和長輩說話的?”
丁小英被罵了,還是被一貫沒脾氣的二叔罵了,有些發懵。
丁銘扯了扯妹妹袖子,示意她別沖動。
丁小英卻是那種越勸越來勁兒的,一把甩開哥哥的手,站起身來:“二叔還記得是我長輩呢,怎么老替一個賤婢說話,都不知道維護自己的侄女兒!”
“你再罵七娘一句試試。”
“我就罵她怎么了?一個勾引我爹的賤婢…”
阿貴一巴掌甩在了丁小英的臉上!
整個屋子都靜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還是顧七娘率先回過神來,從阿貴背后走出,走上前:“小姐,你沒事吧?”
丁小英甩了她一耳光!
這一耳光恰巧甩在顧七娘的右耳上,打得顧七娘右耳都失聰了,好半天,聽不到絲毫聲音。
阿貴見她居然敢打七娘,立時火冒三丈,丁銘見狀不對,趕忙攔住了阿貴:“二叔!二叔你別沖動!好好說話!小英是你侄女兒,她不懂事,我替你說她,你別動手啊!”
妹妹被打,他其實也怪心疼的,但打人的是二叔,爹爹不在了,二叔就是他們唯一的長輩,長輩教訓一下晚輩,他橫不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從前沒發現二叔這么暴脾氣啊…
顧七娘是知道阿貴脾氣的,鐘哥兒一個不聽話,屁股都得被阿貴抽腫,她顧不得臉上的疼痛,也去攔住阿貴:“你別跟孩子動手啊!”
丁小英不領她的情:“要你假惺惺的!還不是因為你,我二叔才打我的?你到底給我二叔灌了什么迷魂湯?”
阿貴怒道:“她沒給我灌迷魂湯!你最好給我放尊重點,丁小英,從今天起,她是你二嬸!”
丁小英如遭雷擊:“什么?二叔你瘋了?她是我父親的妾!你怎么可以和她攪和在一起?”
顧七娘紅著眼圈道:“小姐你別怪你二叔,都是我的錯。”
丁小英毫不留情地痛斥道:“當然是你的錯!不是你勾引我二叔,我二叔會要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狐貍精!狐媚子!水性楊花!不要臉!”
阿貴揚起手來:“丁小英你欠打!”
顧七娘抱住他的手:“阿貴!不許你這么沖動!”
丁小英對顧七娘陰陽怪氣道:“要你裝什么好人?你先把我爹勾引了,把我娘氣死了,現在又來勾引我二叔,你也想活活氣死我!你耐不住寂寞,外頭多的是男人!怎么非得找我們丁家的?”
阿貴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當初是誰硬把七娘送給你爹的?你怎不問問你娘?”
丁小英咬牙,瞪顧七娘:“好哇,我娘已經死了,你居然這么編排她!”
阿貴真想一巴掌呼死這丫頭:“跟七娘沒關系!是我自己知道的!”
丁小英依舊是對顧七娘道:“有沒有關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這個敗家娘們兒,你害死我娘,害死我爹,現在又來害我二叔!我全家都是你害的!你這個喪門星!”
“你給我滾出去!”阿貴暴怒。
“阿貴你住嘴!”顧七娘呵斥。
丁小英瞪眼:“你還敢兇我二叔!”
阿貴指著她鼻子:“你再兇七娘試試!”
丁銘夾在兩尊大炮中間,已經快被轟死了,忍無可忍地大喝一聲:“全都給我閉嘴!”
“你讓她(他)先閉嘴!”阿貴與丁小英異口同聲。
咚咚咚!
喬薇敲響了門板,清瘦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大清早的,吵什么呢?讓不讓人睡回籠覺了?”
丁小英不喜歡這個住在窮鄉僻壤,出手卻比她主子還闊綽的女人,沒好氣地說道:“這是我們家事,用不著你管。”
喬薇好笑地呵了一聲:“家事?我花錢買來的下人,幾時變成你的家里人了?”
丁小英正色道:“他是我二叔。”
喬薇挑眉:“我耳朵沒聾。”
“那你還管?”丁小英冷聲問。
喬薇譏諷道:“你在我的地盤鬧事,動我的工人,還好意思叫我不管?你以為自己是誰呀?皇后還是公主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不請自來就罷了吧,好歹人家老爹是皇帝,一個小丫頭算什么呀?就把她作坊鬧得雞飛狗跳的。
落難的鳳凰變成雞,想她丁小英還是總督府千金時,誰敢小瞧她?一個有點臭錢的小寡婦,也敢給她甩臉子:“我是國公府的人。”
喬薇冷笑:“我還是丞相他老婆呢!”
丁小英解下腰牌:“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國公府的令牌!”
喬薇伸手去拿,丁小英原本想躲開,可惜反應不及喬薇,喬薇拿過令牌看了看:“安國公府。”
丁小英得意道:“怕了吧?”
喬薇把令牌掰斷了。
丁小英目瞪口呆:“你…你居然敢弄壞國公府的令牌?”
“是我弄壞的嗎?”喬薇將掰斷的令牌丟到地上,“阿貴,你看見是我弄壞的?”
阿貴道:“沒有。”
“七娘?”喬薇問。
七娘不敢吭聲,卻硬著頭皮搖了搖頭。
“小公子?”喬薇笑瞇瞇地,沖丁銘拋了個媚眼。
血氣方剛的少年啊,哪里經得起喬妖孽這般撩撥?
丁銘只覺鼻腔一熱,一股鼻血噴了出來,他丟臉地捂住鼻子,倉皇失措地跑了出去…
丁小英從未遇到過如此無賴之人:“你…你你你…你好不講理!”
喬薇冷笑,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不講理的人是你,你給我看清楚了,我這兒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丁貴與顧七娘是我的人,他們生也好,死也罷,全憑我一句話,外人做不得主!你休想把人從我這兒帶走,銀子姑奶奶不稀罕!”
丁小英古怪地看著她手里的紙。
喬薇瞄了瞄:“哦,拿錯了,這是我女兒的涂鴉。”
喬薇收好女兒的大作:“總之呢,人你不能帶走,然后你也不歡迎再次回到這里,小白,送客!”
丁小英還以為是個什么下人呢,居然叫這么蠢的名字,思量間,一只“小奶狗”閃電般的竄了進來。
小白坐在地上,友好地看著丁小英。
走吧,姐姐,再不走,留下過年呢?
居然找一條狗來送她!丁小英瞬間感到了巨大的屈辱,其實丁小英誤會喬薇了,小白可是家里除了小包子以外地位最高的寶寶了,讓它送客,絕對是對丁小英莫大的重視。
丁小英捏緊了拳頭道:“我要帶鐘哥兒走!鐘哥兒總沒賣給你吧!”
顧七娘花容失色!
喬薇淡淡一笑:“沒賣給我,但也沒賣給你呀。”
“他是我弟弟!”丁小英嬌呵。
喬薇云淡風輕道:“這話,你留著去和你國公府的主子說,去和官府的老爺說,他們要是給我下一紙文書呢,我就讓你把鐘哥兒帶走,你看怎么樣?”
丁小英還想說什么,小白一口咬上她鞋子,她疼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阿貴送了喬薇出去,低聲道:“多謝。”
“這又什么可謝的?在我的地盤鬧事,我自然不會不管。”
阿貴頓了頓,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道:“多謝你…沒恥笑我與七娘。”
原來是在謝這個。
老實說,一開始聽到這一家子的復雜關系時,她確實不小地驚訝了一把,但七娘的男人已經死了,總不能讓她一輩子守活寡,阿貴這人看似不好相處,對人包括對她都戒心十分之大,可她看得出來,阿貴對七娘是真心的。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比起外頭那些可能會嫌棄七娘不是清白之身的男人、只愿娶回家玩玩的男人,阿貴儼然是一個更好的歸宿。
喬薇處處站在七娘的立場去想,可以說是非常喜歡七娘了,對阿貴則是有些愛屋及烏:“你們真心在一起,我只會祝福你們。”
這是與七娘在一起后,聽到的第一聲祝福。
阿貴的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填滿,胸口漲漲的,像是有什么要噴薄而出。
其實早先在官家時,他對七娘并無非分之想,他甚至有些看不起七娘,像看不起所有宅子里的妾一樣,一直到家破人亡之后,他們被關在一起,被迫一日日的相處中,被七娘的溫柔打動,這才有了如今的關系。
但他自己也明白,這種關系是見不得光的,要不是在紅人館必須抖家底,他大概會把自己與七娘的過往一直一直地瞞下去。
別人不咒罵他們就不錯了,哪里還會衷心地祝福?
阿貴看向喬薇,張嘴想說什,喬薇卻已經回別墅了。
丁小英最終沒能把鐘哥兒帶走,首先,鐘哥兒自己不樂意,死活不肯與她離開;其次,她在大戶人家做使喚丫頭,自顧不暇,其實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照顧庶弟。
喬薇讓七娘休息兩日,作坊的事暫時交由碧兒來做。
碧兒終于等來了進入作坊的機會,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因為她發現,夫人是個好人。
在別的主子眼里,下人只是個辦事的工具,而在夫人眼里,下人是人,值得被保護、被尊重的人。
回到宿舍,碧兒沉默了。
同樣沉默的還有在門外目擊了一切的小魏。
小魏沒料到夫人這么帥氣,國公府的人也是說教訓就教訓啊,這么無視權貴的英雄,真該上山和他們一塊兒做土匪啊!
接下來的一天,總算沒再有不速之客。
作坊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時辰,小魏告別作坊的同伴,腳步輕快地回了黑風寨。
寨主與弟兄們一窩蜂地涌了上來,圍住他。
“今天有小龍蝦沒?”絕命毒師杜三千兩眼放光地問。
昨天的小龍蝦沒吃完,顧七娘聽說小魏家住附近,便讓小魏把剩下的兩斤小龍蝦打包了,同時打包的還有幾個松花蛋。
“有蛋蛋沒?”大力士甄威猛萌萌噠地問。
寨主一巴掌拍上他腦袋:“蛋蛋你個毛啊蛋蛋!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甄威猛委屈:怎么就沒好好說話?蛋蛋怎么了?你沒蛋蛋啊?蛋蛋蛋蛋蛋蛋,就蛋蛋!
寨主笑著問小魏:“有松花蛋蛋沒,小魏魏?”
甄威猛:好鄙視啊!
小魏拿出一碗炸小魚:“今天吃的是炸小魚!”
看著酥脆黃嫩的炸小魚,聞著那大快朵頤的香氣,黑風寨沸騰了…
山間的清晨,涼風習習,鳥語花香。
孩子們還在享受甜美的睡眠,喬薇卻已挑上扁擔,擔了兩桶水去西瓜地里澆灌。
沒有雜質的空氣呼吸起來格外沁人心脾,山腳的村子炊煙升起,青山聳入云中,飛鳥撲哧著羽翼,一掠而過。
置身于這樣的景秀中,喬薇的唇角不自覺地彎出一個弧度。
“夫人!”
喬薇正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冷不丁被一道聲音響起,嚇了她一跳,險些把桶子的水給打翻了!
小魏笑瞇瞇地繞到她身前:“夫人,早啊!”
喬薇古怪地看著他:“干嘛啊你?這么早過來?”
“我家住得近嘛!就在對面山頭上,從這兒看,能看到我家呢!”小魏搖手一指。
得,土匪窩點暴露了。
寨主:好想打死這蠢貨…
喬薇哦了一聲,假裝自己看到了,事實上地勢的緣故,從下往上看,是看不見黑風寨的。
當然,不排除黑風寨的房子全都又破又矮的緣故,若是蓋成喬薇的別墅這樣,妥妥能看見噠!
“你家原來這么近啊。”喬薇并不是真的想這么說,實在是與小魏不熟,沒話找話,感慨一句罷了。
小魏卻覺得原來夫人對我的住處這么感興趣,改天一定要請夫人上去喝茶!
沉浸在喜悅中的小魏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打入敵營內部的小奸細了,見喬薇挑著兩桶水,忙自告奮勇地說道:“夫人你怎么能挑水呢?給我吧!這種活兒都是男人干的!”
男人?
喬薇將“排骨魏”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小魏清了清嗓子:“別看我瘦,我長的全是肌…肉——”
最后一個字,聲音陡然飆高,喊破了音,原因無它,他講到一半時,喬薇很不客套地把扁擔放在了他肩上,兩桶水的重量瞬間將他壓出了刺耳的“男高音”。
乖乖個奶奶,怎么、這、么、重?
剛剛夫人不是挑得挺輕松嗎?
他是不是挑了個假扁擔?
喬薇拍拍他肩膀:“我先去地里了,你慢慢來。”
“…夫、人、你、去、吧、我、馬、上、就、到、了、我、挑、得、動…”
這絕對是小魏這輩子講過的最擲、地、有、聲的話!
他…驕…嗷嗚 喬薇哼著小曲兒去了,她胳膊上還挎著個籃子,籃子里兜著一把大鐵鏟子、一塊磨刀石、一把大剪子、一個水囊,重量驚人。
等喬薇到了地里,就看見阿貴也在那里,驚訝地喚道:“阿貴?你怎么來了?”看了看他拎著的水桶與水瓢,以及他身后快被淹死的西瓜,噗嗤一聲笑了,“你幫我澆水呢?多謝啊,不過你澆多了,西瓜都快被你淹死了。”
“啊?”阿貴的臉一陣泛紅,“我…我以前…”。
“以前沒種過田。”喬薇把籃子放在田埂上,拿出一個鏟子,微微一笑道:“沒事,我把水引到那邊就可以了,多謝你啊,阿貴。”
阿貴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沒事干,才來練練筋骨。”
練筋骨練到她的西瓜地了?
喬薇看破不說破,笑了笑,開始引水:“今年干旱,西瓜也長得不好,小小個,還不知甜不甜,你每一株澆一點點就夠了。”
阿貴一邊聽她講種田的事,一邊給干旱的西瓜澆水,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是那么難過。
阿貴與小魏幫忙澆了水后便回作坊做事了,喬薇又留下,把地里的雜草弄了弄,上午沒弄完,下午接著弄,等好不容易把西瓜地收拾干凈,太陽都落山了。
喬薇熱得腦袋都暈了,還當是早上呢,余光瞄到一旁的身影,想也不想把手伸了出去:“桶子。”
桶子被遞了過來。
喬薇舀了一瓢水,細細地澆在地里,澆完,又把桶子遞了回去:“累死我了,拿著!”
桶子被拿著了。
“哎呀,我的老腰。”喬薇疼得有些直不起來。
“要捏捏?”
“嗯…”喬薇下意識地點點頭。
一只有力的大掌輕輕撫上了她因勞作而略微僵硬的腰肢,力道不大不小,剛剛好。
喬薇舒適地哼了哼,感覺到后背有一個健碩的胸膛貼了上來,她暈暈乎乎地就這么靠了上去。
好舒服呀…
等等,不對勁!
她怎么靠阿貴身上了?
喬薇嚇得臉都褪去了血色,慌亂地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個玉脂冰清的男人,風華絕代地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視著她,眼神曖昧而溫柔,又似是帶了一絲邪魅,正在為她揉捏的大掌僵在半空,嫣紅的唇瓣微微地勾起:“喬幫主真是不辭辛勞。”
“不是,我…我剛剛累暈了…”喬薇現在見到他,不免想起一夜夫妻的事,仍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在這兒?”
想起自己一身粗布麻衣,褲子都是泥,戴著頭巾,穿著草鞋,這形象,越發讓她無所適從。
姬冥修看出了她的窘迫,淡笑著說道:“你什么丑樣子我沒見過?”
“誰丑樣子了?”喬薇抬起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揚起下巴,“本夫人閉月羞花之貌,穿什么都是極美的。”
姬冥修看著她的大花臉,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嗯,夫人最美。”
噯,這聲夫人,怎么聽著這么曖昧呢?
姬冥修拿起她放在地上的籃子,牽了她的手。
喬薇像被烙鐵燙了似的就要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說來也怪,他的手看上去白皙修長,像是玉做的一樣,可掌心與指腹有薄薄的繭子,喬薇囁嚅道:“我、我我我我手上都是泥。”
“我不介意。”
“會…會讓人瞧見的!”
姬冥修就道:“孩子都有了,還怕被人瞧見?”
喬薇輕咳一聲:“這根本是兩回事,那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孩子只是個意外!”
姬冥修薄唇勾起:“那樣的意外,以后還會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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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的意思,喬妹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