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霜寒露冷,蘭桂飄香時候。
這天一大早,整條大明街就被圍得嚴嚴密密,想要看熱鬧的貴族們,早早就訂好了大明街兩邊的酒樓。坐在二層雅間里,往外眺望,就能看到下面的街景。
葉棠采和褚伯爺眾人來到燴味天下二樓的一個雅間里,往外一看,就見下面百姓在街兩邊擁擠到一塊。大明街寬大而長直,一路往前延伸,葉棠采幾乎都看不到盡頭。
葉棠采就那樣站在窗邊看著。
褚伯爺坐在圓桌旁,心情十分復雜。
他害怕戰爭,覺得家里不要再走這一條路了。但他也知道,走科考對不起烈祖烈宗,心中愧疚。
但再愧疚,他也不想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不想再去回憶殘酷戰場的種種。
當褚云攀高中狀元,他真的很開心,雖然還是覺得對不起烈祖烈宗,但他覺得這條路是不會錯的。如果繼續上戰場,迎來的只會是無盡的失敗。
哪里想到,這個原本最出息的兒子,居然跑去出征了。他傷心絕望,覺得褚云攀回不來了。
不料,這個兒子不但回來了,還帶著榮耀回來!
褚伯爺坐在桌邊,整個人都呆呆的,心里五味翻雜著。
今天過來的,只有葉棠采、褚伯爺和褚飛揚,秦氏和褚妙書沒有來,褚妙畫自然也不準來,但姜心雪卻來了。
褚伯爺抬頭看了看,見秦氏母女沒來,就抿了抿唇的。其實他也可以不來,但控制不住的,又想來看著。
“海哥兒,吃這個蓮子羹。”滿月把一小碗蓮子羹放到姜心雪面前。
姜心雪把著褚學海,一點點地喂著他吃,又忍不住冷掃了葉棠采一眼。若非褚飛揚來了,葉棠采又這里,她才不過來。
“穿得花枝招展的,給誰看。”姜心雪冷笑,低聲嘀咕一句。
滿月嘴角抽了抽,能給誰看,自然是想給三爺看的。
葉棠采今天是用心扮過的。穿著深經紅色上襦,下面是淺紅的齊胸襦裙,胸前用絲帶打著一個大大的結,垂下紅色的垂帶,頭上簪著琉璃垂金色流蘇的桃花步瑤。
“怎么這么多旗子的?”葉棠采望向窗外,發現自己的窗臺上岔著兩桿旗子,正迎風飄揚著。
“好像是朝廷讓掛上去的,說好看。”惠然說。
葉棠采卻輕輕皺了皺眉頭,趴在窗臺上等著。
又等了兩刻鐘,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聲:“啊啊,褚將軍回來啦!”
樓下的尖叫聲一陣高過一陣,葉棠采和惠然等人往下看。
一陣陣歡呼聲和尖叫聲撲面而來。百姓們情緒激動地夾道歡迎,群情洶涌,士兵們交叉著長槍攔著興奮的百姓。
只見樓下一條長長的軍隊全都一身鐵甲戎裝,騎著馬從遠處走來,帶著一身從戰場退下來的唳氣,還有得勝回京的激昂之情。
“姑娘,是三爺!三爺!咯咯咯!”秋桔激動地大叫著。
葉棠采半個身子都快探出去了,只見看到一名身穿銀甲的修長而冷峻的人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正緩緩走來。
下面百姓人擠人的,四周花卉繽紛,彩旗飄飄,葉棠采這樣往下瞧,只聽整條長明街歡呼聲音一大片。
葉棠采這樣往下瞧,卻只見模糊不清的身影。
但即使如此,她的心情還是非常激動的。
今天的日子,早盼望己久,能看著他功成名就,全成矚目,她便心馳神往。只是,怎么看著怎么不清晰,葉棠采覺得不夠。
“哎呀,走到那邊啦!”秋桔和惠然也往這邊擠著看,還有別的跟著過來看熱鬧的丫鬟也擠過來。
“姑娘,姑娘,快看!不看就走了!”秋桔說著回頭,卻見好幾個丫鬟卻涌在窗前,不見葉棠采。秋桔回身,往包間里看:“姑娘?姑娘呢?”
惠然回頭,看不到葉棠采,也是一驚。
整條長明街歡呼聲音一大片。
褚云攀坐在馬上,毫情萬丈地領著兵隊在從人群中而過。少年一身銀甲戎裝,容貌冷俊而華麗,樓上來觀看的貴女們,看著這樣一個俊美的少年將軍,全都又是激動又是羞澀。
“三爺,皇上在前面設了凱旋臺!率文武百官來接!”予陽在后面激動地道。
“嗯!”褚云攀劍眉一挑,揚起意氣風發的發笑容來。目光卻往四周酒樓食肆的窗戶瞧去,卻見一片彩旗飄飄,跟本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兒。
“三爺,人擠人的,看不到的,咱們快走。”予翰道。
褚云攀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
這是他最風光的一天!
蟄伏十八年,為的,就是這一天。
小時候,他的生活很單調,受盡別人的嘲諷和無視。
作為家中庶子,而且姨娘早亡,還是青樓出生,他自知自己比起一般庶子還要低賤。
后來家里敗落,他在褚家更是輕賤如泥,誰都能任意踐踏。
他學會忍耐和不作聲,因為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會從欺負他找到樂趣。
他不知道自己此生能做些什么。
以前他向往當大將軍,總想著,只要自己長大了,就能去應城,然后跟著長輩馳騁沙場。但家里敗落,連去那邊的機會都沒有。爹更是整天讓他念書,說誰也不準去那邊。
后來,他遇到了兩道光,第一個是梁王,第二個是葉棠采。
十二歲那年,他在學堂,與所有同窗一起跟著夫子學彈琴。
那天夫子心情不好,所以故意說他彈錯了一個調,罰他到書院門前,雙手舉著琴站在那里。
那時正是他十二歲生日,也是十一月,寒冬蠟月的。他一雙手凍得都沒有知覺了,琴就這樣滑落摔到地上,摔成了兩半。
那是書院的琴,他賠不起,而且家里就算有錢,也不會幫他賠。
當時他的心情,沒有多大的害怕,只有無動于衷,好像這樣的倒霉事就該發生在他的身上一樣。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這個時候,一只軟緞蚊龍金紋的靴子踏出,摔落在地的斷琴,濺起混著雪水的泥污:“你,把本王的靴子弄臟了。”
抬頭,只見一襲深紫的尊貴蟒袍,外罩毛邊的貂毛披風,魅艷而又冷漠的俊美臉龐,微微歪著頭,黑玉似的長發便漱漱地往下滑,一雙明明冷酷到致極的眸子,卻帶著點點暖意,就那樣輕輕地落在他的身上。
“賠不起。”他只淡淡地說出這三個字,陳述一個事實。
眼前就是一套石椅,上面堆滿著積雪。
那名男子輕輕拔開一張石椅上的積雪,然后坐下,突然說:“你會彈《喬令十三調》嗎?”
“沒聽過。”褚云攀只冷聲道。
這時,那男子身后的侍從卻走上前,遞來一把蕉尾琴。紫衣男子就放到膝上,輕輕彈拔起來。
那是十分輕柔的曲子,卻連著十三次轉調,從高到低,再由低往高,轉承起合間十分的刁鉆。曲子里沒有十分激昂的情緒,只有綿綿似泣似訴,卻訴盡斷腸與斷情,空寂與落寞。最后一聲拔調,更是哀落調零。
“這是《喬令十三調》。”紫衣男子淡淡地說。“你學會了,這個琴就送你。”
他嗤笑,走過去,拿過那把琴,干脆盤膝坐在皚皚的雪地上,把琴放在腿上。
試了兩個音,剛才的曲子,便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沒有曲中的斷腸與斷情,但那些音調卻一個沒有錯。他的琴音里,只有萬物皆空的蒼白與茫然。
紫衣男子墨眉一揚:“這天賦,真不愧是…呵呵,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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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這段時間實在太累了,更得會有些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