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越來越熱,今天卻下了一場大雨,把整個莊子洗涮得越加清新怡人。
葉玲嬌正站在屋子里,往外一望。
只見庭院里一片花枝招展,芍藥爭相恐后地往上冒,枝粗葉茂,腕口大的花粉亮鮮艷,上面掛著雨珠,帶濕氣的風吹來,便是搖曳生姿,風流而旖旎。
葉棠采正站在花叢之中,素白梅花小襖,水影紅密織海棠花的流華裙,眼梢艷麗,微微轉身,周圍的芍藥瞬間被她映得黯然失色。
“瞧她,世上怎么有這樣的人呢?把花都要氣死了!”葉玲嬌笑著對身后的秋桔說,然站起來走出來。“棠姐兒,才下過雨你就活蹦亂跳的,小心摔倒。”
“我瞧你才是活蹦亂跳的,不安份!”葉棠采手中的荷花半透明團扇輕輕一點她的頭。
“痛!”葉玲嬌瞪了她一眼:“你都好了,咱們快回去吧!六月二十五是祖母的壽宴,咱們快回。”
“我瞧你只是急著表叔的事情!你回去再磨她,她這壽宴也辦得不高興。”葉棠采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果真是有了夫婿忘了娘。”
葉玲嬌笑了笑,很是窘迫。
“姑娘,咱們也是時候回去了。今天是六月二十,回去還得準備壽禮,還有,咱們要到公主府答謝,也得忙活半天。”秋桔說。
就算莊子風景再美,在這里呆了一個多月也膩了。而且到底是別人的地方,寄人籬下,干什么事都要先看別人的眼色。秋桔還是喜歡穹明軒,自己的地方,偶爾還能到街上玩耍。
葉棠采點了點頭:“咱們去跟莊頭和莊頭娘子辭行吧!”
二人去了找莊頭娘子,謝過他們的這段時間的照顧,莊頭又讓她們用過午飯,方是收拾東西離去。
葉棠采在此休養期間,慶兒也來了。
當時葉玲嬌留下,靖安侯府也留下了一輛舒適的朱輪華蓋大馬車,以備她們不時之需。
葉棠采帶著秋桔和惠然,葉玲嬌帶著阿佩坐進了車廂,慶兒趕車。莊頭熱心,說要送他們一程。
于是,下午未時三刻,便啟程回京。
馬車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進了城門,一路朝著城北而去,兩刻鐘左右,進入長勝街,拐了個彎,便是定國伯府的西角門。
馬車停在角門外,葉棠采等人便下了車,跟葉玲嬌等人道別,便走進府邸。
回到西跨院,路過蘭竹居時往里一望,只見大門緊閉,空無一人。葉棠采料想褚云攀又出門辦事了。
幾人走進穹明軒,葉棠采躺在熟悉的羅漢床上,伸了個懶腰:“嗯,還是這里舒服!”
惠然揣著茶壺進來:“這是姑娘看話本子的寶座,坐別處看沒那個味兒。”
“對。”葉棠采笑了起來,看著她手中的白瓷印梅花茶壺,便說:“有茶?”
“有。”惠然點了點頭,然后悠然地開始給她倒水。
葉棠采便奇了,她們都沒在這里住,屋里居然還有茶水,就算有,也該是一個多月前的了。但惠然才不知犯這種低級錯誤,倒這樣的水給她。
隨著茶水的注入,白瓷小杯子里瞬間滿了,然后飄出一股股茉莉花香。
“姑娘。”惠然遞給她。
葉棠采靠直腰身,接過杯子,入手溫熱,瞧著泡了兩三個時辰左右。
“應該是香兒泡的吧!”惠然笑著說:“那個丫頭倒是不錯的。”
葉棠采點了點頭,“回頭給她賞錢。”
“姑娘,綠葉姐姐來了。”秋桔在外面叫。
葉棠采直起身子,不一會兒,綠葉就走了進來,并轉到了西次間,她看到葉棠采歪靠在羅漢榻上,便說:“三奶奶終于回來了。”
“是。”葉棠采點了點頭,“我換身衣服,一會就去給母親請安。”
“不用了。”綠葉說,“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等人去明道山拜月老。連著兩位姨娘,二爺都去了,起碼要明兒下午才回。”
葉棠采和惠然二人有些無語,這拜月老,秦氏帶著褚妙書和褚妙畫倒說得過去,這褚從科湊什么熱鬧?他可是有未婚妻,即將成親的人啊!
“姐姐坐下喝杯茶吧。”葉棠采笑道。
“謝過三奶奶,我回頭還要到外頭買絲線。一個多月前三奶奶在郊外摔傷,現在三奶奶回來,我來瞧一瞧。”綠葉說。
“我屋里絲線很多,你瞧適不適用,省得往外頭跑。”葉棠采淡淡一笑,秦氏的兩個大丫鬟,綠枝和綠葉,綠枝刻薄,也更受重用,而綠葉和軟,常做跑腳工作。
“真的?”綠葉很高興。
惠然已經走到屋里拿出一大把絲線來,綠葉挑了好些適用的,謝了又謝才離開。
“姑娘,什么時候去拜謝公主殿下?”秋桔走進來。
“就明天早上吧!趁著天色尚早,秋桔你去送拜貼。”回來立刻拜訪,這才顯誠意。葉棠采說:“惠然,你到東廂瞧一瞧,我好像有一對粉彩芍藥紋瓷瓶,還有我在莊子上曬的芍藥花干,這兩樣東西倒是應景。”
說著想了想:“明天出了公主府,也該回娘家看一看,跟祖母和娘請安。咱們也備禮。”
秋桔和惠然應著,就出了屋,不一會兒,惠然就拿進來一對瓷瓶,葉棠采瞧著很滿意。
等到天色微暗,秋桔就回來了,順道的帶了些好吃的。葉棠采吃過飯,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早,葉棠采收拾整齊,就坐上了家里的馬車,朝著公主府而去。
來到公主府的角門,葉棠采遞了拜帖,就被小廝引了進去。
待到垂花門,又有一名身穿枚紅藤紋比甲,頭戴梅花金簪的漂亮丫鬟走上前:“褚三奶奶請這邊走。”
“好,謝謝這位姐姐。”葉棠采笑著點了點頭。
那丫鬟悄悄瞟了葉棠采一眼,只嘆這位褚三奶奶長得真是美。
葉棠采跟著丫鬟,跨過垂花門。
順著鵝卵石小道而去。只見周圍亭臺樓閣,花木茂盛,怪石崚峋,長廊蜿蜒如龍,雕花格子窗的樓閣典雅精致。
丫鬟引著葉棠采來到一個雅致的花廳,上了茶和點心,才說:“公主正在會客,奴婢現在去稟報一聲。”說完就退了出去。
“公主瞧著不會見咱們的樣子。”秋桔小聲道。
“嗯,咱們心意到了就好。”葉棠采點了點頭。剛才那丫鬟的潛臺詞很明顯,公主不得空。
這種情況他們靖安侯府也是有的,以前說某某親戚或友人來訪,很多都是身份比較低的,來套近乎的,但卻不得不讓他們套近乎的,溫氏懶懶的不想應付,就會說忙,然后讓蔡嬤嬤出去招呼幾句,而那些人讓蔡嬤嬤代為請安,就會回去。
現在她們來拜謝公主的幫助,公主懶得見她,就會派某個嬤嬤或丫鬟過來,她們只要向那嬤嬤或丫鬟表達謝意,送了禮,就行了。
卻說那丫鬟出了小花廳,一路順著游廓而去,最后走進一座精致的院子。
穿過庭院,走到正屋里。
東次間,一張紫檀木折枝梅花雕紋長榻,上面鋪著鳥銜瑞花錦繡坐墊,隔著鼓腿紫檀小幾,正有兩名貴婦人坐在上面。
左邊的貴婦三十歲上下,身著素色紫薇交領上衣,蜜粉鑲銀絲萬福蘇緞裙,頭梳飛仙髻,八爪朝陽五鳳掛珠釵。臉龐微圓,一雙杏眼柔和而帶著貴氣,容貌靚麗,正是信陽公主。
而右邊的女子二十五六上下,不及信陽公主漂亮,容貌中上,眉目端正。頭梳牡丹髻,蓬松的發髻間,點著赤金嵌綠寶石的碎小花鈿子。葫蘆雙喜遍地金褙子,把她整個人襯得平凡中多了幾分高貴。
丫鬟走進來,朝著二人福了一禮:“拜見公主,拜見太子妃,昨天遞帖子的褚三奶奶來了。”
“哦。”信陽公主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什么褚三奶奶?”右邊的女子正是太子妃,她好奇地望向信陽公主。
“一個多月前,咱們京城不是出了人販子,都拐好幾個貴族女子了。”信陽公主說著微微一嘆,“幸得程府尹及時得到消息,去把人給追回來了。這褚三奶奶也在其中,卻不慎摔到山坡下,沒能跟著程府尹回來。后來她相公出去尋人,總算把人給找到了,卻摔斷了肋骨,重傷在身,天又黑,哪好再挪動,剛好本宮的莊子就在附近,他就帶著她拍門,本宮的莊頭見著,連忙把他們安排在客房里。第二天莊頭就來回本宮,本宮聽著,便讓她在那里安心養傷。現在康復回京,就來謝我。”
“三皇姐真是善心。”太子妃笑道。
“這有什么,那可是一條人命,能幫自然要幫的。”信陽公主說。“他們對外都說是郊游摔著的,對本宮卻不敢隱瞞。人販子真是太可惡,咱們可不能往外說,否則壞了她的名聲。咱們都是女人,名聲比命重。”
“這是自然的。”太子妃道。
“昨兒個莊頭還送她回京,又過來給本宮回了話。那老莊頭實在沒正經,居然說這褚三奶奶貌若天仙。老不羞,回頭把他攆了!”信陽公主說著輕哼一聲,顯然覺得自己的莊頭太輕浮了。“雅竹,你說本宮忙,抽不出空,讓齊嬤嬤去見一見她即可。”
雅竹正在轉身,太子妃卻叫住了:“等等。”說著回頭對信陽公主笑道:“咱們又不忙,她有心來謝,咱們就見見吧!”
信陽公主卻蹙起了眉,顯然她不想見。
太子妃知道信陽公主在想什么,他們這些皇室貴胄,不知多少人想要攀附,能不見就不見,若見了,是個愛往上貼的,甩起來倒也得費一翻功夫。
“行啦,雅竹,你去請她來。”信陽公主也懶得推了,揉了揉太陽穴。對太子妃笑道:“你可比我貴重多了,就算真要貼,也是貼你!”
“三皇姐又笑話我。”太子妃說著,卻眼有得色。太子,誰不想攀附,除了今上之外最尊貴之人!而她是他的太子妃,是除太后皇后之外最尊貴的女子。就算是公主們見到她,都自覺矮一節。
雅竹行了禮,便轉身出去。
花廳里,葉棠采正喝著茶,這是冬天曬下來的梅花茶,清香怡人,再配著梅花紅豆甜糕,挺好吃。
這時雅竹走進來:“褚三奶奶,請隨奴婢往這邊走。”
葉棠采和秋桔惠然俱是一怔,按慣例,自己不是該被嬤嬤或近身丫鬟打發嗎?怎么還真要見?
現在也容不得她細想,秋桔和惠然一人捧著一個瓶子,跟在葉棠采的腳步出門。
順著鵝卵石小道而去,一路分花拂柳,走了一刻鐘左右,終于來到了公主所居的正房正院。
抬頭只見一片粉垣,里面數楹修舍,湘妃翠竹繁茂林立。入門抄手回型游廊,抬頭就見兩間華麗的垂花門樓,往上就是三間大大的正房,飛檐翹角,琉璃瓦斑斕眩彩。
“褚三奶奶,請。”雅竹已經站到了正房前面,掀著靈獸呈祥繡錦夾板簾櫳。
葉棠采與惠然二人走上前,鉆了進去,等到雅竹進來,才跟著雅竹身后。
雅竹在東次間的珠簾下停下,葉棠采也跟著停下,不敢多走一步。
接著雅竹就走了進去,給里面的人見禮:“公主,太子妃娘娘,褚三奶奶到了。”
信陽公主和太子妃正端著茶盅,聽著俱是一頓,然后先后放下茶盅。
信陽公主笑:“請進來吧!”
“褚三奶奶,請進。”
座上的二人只見珠簾被掀起,一名美若瞬華的少女緩緩而來,一瞬間,好像整間屋子都被點亮了一般。
隨著她的步代,暗紅絞花水華裙擺劃出風流旖旎的弧度,腰垂碧玉步禁,頭上金紅色的華勝流蘇輕晃,陷在烏壓壓的頭間,顯得特別的華艷高貴。
少女已經上前,微微福禮,聲軟嬌脆:“妾身葉氏,拜見公子殿下,拜見太子妃娘娘。”
信陽公主和太子妃已經被葉棠采的氣質驚了驚,太子妃說:“起吧!”
葉棠采這才站直身子,微微抬起頭。
信陽公主和太子妃均是倒抽一口敢,整個人都驚了。
眼前的少女微微低垂著眼,卻難掩那一抹瑰麗的艷色,眉目生暈,姣若桃李壓枝頭,媚若嬌花映秋水,世間好顏色盡在她身上。
“果然是貌若天仙。”信陽公主無奈地笑了起來,“也怪不得被稱贊。”
太子妃上下打量著葉棠采,眼里閃過復雜的光,笑道:“褚三奶奶夫家,不知是哪個褚家?”
“夫家為定國伯府。”葉棠采說。
太子妃想了想,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哦,原來是那個有名的破落戶!想當年風光無限啊,誰不討好,誰不奉迎。當年就連太子殿下都奉迎著,結果…現在卻成了過街老鼠一樣的破落戶。
想著,她的視線又落在葉棠采身上,從頭打量到腳,真是好相貌。就連被稱之為京城第一美人的上官韻在她面前也遜色三分。
“在莊子待得好可?那里的芍藥開得不錯吧?”信陽公主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提起話題來。
葉棠采連忙把莊子的景物夸了一遍,又說到庭院里的芍藥花如何的嬌艷,如何的美。然后就自己準備的芍藥粉彩瓷瓶,還有芍藥花干送上。
太子妃捧在手里的芍藥花干,笑著道:“這花曬得真好,完整又干爽,香氣幾乎全都保留下來了,不知如何做到的。”
葉棠采說:“回娘娘,先把花采下來,不要沾水,用錦布細細擦了,拿去蒸一刻鐘,再拿出來曬,三天即可。其實曬得好,都是僥幸。”
太子妃微微一嘆:“本妃最喜歡花干。但下面的丫鬟婆子沒一個中用,在外面買的總是不能合心如意。有了三奶奶這秘法,定能曬出合心意的干花。”
聽著這話,葉棠采這皇室中人說話真是官方,這曬花干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秘法,就是一般的方法,而且她曬的花也就是比一般的干花好一點兒,但卻不算特別好,比她曬得好的多海里去,蔡嬤嬤就曬得比她好。
如此想著,葉棠采連忙說:“妾身惶恐,妾身曬花都是跟母親的奶娘學的,比起蔡嬤嬤,妾身功力不及她一半。”
太子妃卻笑:“你別謙虛。”
“今天就謝過你的粉彩瓶和芍藥花干,本宮很喜歡。”信陽公主淺淺一笑:“時候不早了,你身子才康復,回去好好休息。雅竹,去藥房領一支山參出來。”
雅竹答應著,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拿著一個長形的玉盒子,跟上次在莊子上賜的一樣的盒子,捧到葉棠采面前。
“謝公主賞賜,謝太子妃,妾身先行告退。”葉棠采捧著東西,就退了出去。
主仆三人跟著雅竹的身后,出了門,上了馬車,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我見到了公主和太子妃啊!”秋桔閃著星星眼。“原以為會是如何的厲害…不想,卻這般溫柔和氣,尊貴非凡。”
“這有什么,還不都是人一個。”惠然笑道,“姑娘和太太在那些鄉野百姓眼里,還不是尊貴非凡,但咱們也不過是人而已,就是穿得好些。”
葉棠采想起太子妃,總覺得不自在,可能因為她是太子妃吧!而三爺卻在跟梁王做事,敵對關系!
這時馬車已經駛了起來,葉棠采敲了敲車壁:“慶兒,咱們這就回娘家!也得跟娘和祖母他們報一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