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益一路從小苑山下來,過廬陽,困大雨宮,認識了一些人,也殺了一些人。
他的大部分朋友在廬陽,大部分敵人在大雨宮,但廬陽也有壞人,大雨宮也有好人。
舒樂與書雨起初是敵人,這是立場問題,實際上,書雨是好人,舒樂也是好人,她們拼死爭斗,誰殺了對方都難說好壞。
書雨離開了大雨宮,一樣難說好壞。在顧益看來是好事,在谷白瓷看來則是壞事。
而要希望別人理解,則是奢求。
在顧益看來,要想七公主理解他那不是奢求,而是過分,理解他什么?理解自己的父皇該殺?
然而不論如何,顧益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并不后悔。
人間宮外的長街像一條深淵,七公主在街的盡頭站立,相隔很遠,看起來也很難再相近。
“小娘,你和書雨先回去吧。”顧益側身,“長腳貓和顏狼也都先走。若有喊著要為陛下盡忠的…”
長腳貓眉毛一挑,“怎么樣?”
顧益想了想,“成全他。”
“知道了。”這狗賊還很興奮的樣子。
其他人都好說,書雨有些不舍,但是她并未不聽話,拉著顧益的手說:“平安歸來。”
“放心,我可不會為那個皇帝賠命。不然殺他的意義在哪兒?”
“我等你。”
人都走后,長街的兩頭只剩兩人。
七公主沒動,距離太遠也看不清她臉上是何表情,顧益嘆息一聲后,提著步子一步步向前。
籠罩在戰爭之下的廬陽仿佛只有這里是安靜的。
走到一半時,七公主忽然拔劍,以搏命般的氣勢向他沖過來。
陽光的劍身反襯著刺眼的光芒,顧益原地沒動,只是用右手接住了這一劍,手掌中的靈氣盈盈持久,壓迫著七公主的靈氣向著反方向擴散開,氣流如同水幕片片灑開。
也好,就來打一架吧。
只不過七公主只有守神,而顧益已經是合道。這個差距,是比入定境的人面對守神差的更多的。
若想真的交上兩招,顧益也只能不去動用合道境對地境界的威壓,以近身肉搏來較量。
于是乎,手掌中的靈氣稍收,控制權重回七公主手中。
她也沒有懼色,軟劍帶著粉色的靈氣繼續前刺,顧益腳步微擺,雙手張開的同時整個人向后退。
他看到了七公主,七公主也在看著他,眼神中一直是憤怒,最后一下皺眉并瞬間加速。
顧益則臥倒,與地面幾近平行,七公主則從他的上方飛了過去。
如此,進攻依然不停,她繞了一圈之后又回來,蜻蜓點水般的踏腳,
顧益也在此時轉身,側身躲過一劍,手掌握而成拳,拳風中慢中有柔勁,
七公主用劍身抵擋,全身的靈氣無一點保留。
“我早該知道,你繼承了兩座峰的意志,就是要來毀掉我們許國的!”
顧益不想解釋,他想先把架打完,于是倏然間便出手,雙臂交錯打出一波連續攻擊,七公主則閃躲著后退。
她知道自己不是顧益的對手,分別許久,他的實力已經成長到自己無法想象的地步。
若想在此報仇,只能同歸于盡。
她是這么分析的,也做好了準備。
所以再次面對顧益的拳頭,七公主沒有躲避,而是直直的準備挨一圈,與此同時手中軟劍快速旋轉,再猛然一下握住,直刺顧益的胸膛。
到這個程度就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
靈氣暴起,巨大的威力震飛了七公主的身體,她驚叫一聲之后后背撞在了街道邊上的墻壁之上。
瓦片落下,她也落下。
顧益嘆氣一聲,“算了吧,你不是我的對手。”
七公主狠狠拍了一下地面,“那我也要為父報仇!”
“啊!”
她以全身力量躍在空中,卻被顧益一個眼神就定住,靈符從他的腳下爬出,歪歪扭扭、細細密密,繼而將七公主的手掌全部綁住。
她手中的劍也無法再握,咣當一下掉在地面。
“放我下來!”
顧益向前走兩步,仰頭看著她,“許多事很復雜,但本質上都很簡單。一如你和我,我不會殺你,你也殺不了我,這是你承不承認都會發生的事實。”
“放我下來!你這逆賊!父皇封你為傳仙才士,甚至還曾考慮封你為樓主,你便是這么報效君恩的嗎?”
顧益回道:“君恩本身就是很曖昧的東西,不是嗎?”
“你在說什么,你這個瘋子。”
“我在說什么?你生于帝王家,所以天然的覺得天下人都該向你的父皇或是向尹氏效忠。不過在我的概念里,人人生而平等,并無帝王和平民的分別,君恩所施在你們看來是恩賜,是對方的一種榮光,它本質上和真正的拔刀相助是兩種恩情。”
“便是不談這些。我清楚的知道你的父皇為什么會封我傳仙才士,小苑山傳人從一開始就是他有意杜撰,這是皇帝撒的謊,你知道當你和皇帝擁有同一個謊言的時候,下場一般是什么嗎?”
七公主依然在掙扎,“能是什么?!”
“當然就是死。至于樓主那更是沒影兒的事,我從來就沒相信過。”
“所以這就是你要弒君的理由?!”
顧益搖頭,“這倒不是真的。我真的想要殺他,是因為他想要強召小娘入宮為妃,在你的視角里,皇帝是保護你的父皇,在我和小娘的視角里,他是毀滅我們平靜的惡魔。”
“那你可以讓父皇撤去命令,何至于要動刀殺人?!”
顧益微微沉默了一會兒。
最后他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懂政治,也不懂你的父皇。”
“可我懂得什么是朋友,我曾當你是朋友。”
這話的確說中了顧益的心。
冬日的冷風一陣吹過,擺動著顧益兩側的黑發。
“我殺了他,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只有你。”
“你少假惺惺的,我告訴你,就算我不是你的對手,就算我的才能遠遠不如你,我這一生都會付出一切殺掉你!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
顧益其實知道她的選擇,“我不會殺你的。我想殺的人,即便他是皇帝,我也毫不手軟,但我不想殺的人,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會殺你。”
他又走近兩步,貼著七公主的耳畔說:“這是小苑山對他的審判,從此以后,若尹氏無德,小苑山依舊不會坐視不管。”
控制住七公主的所有靈符在一瞬間撤去,無力的她只能落在地面,跪倒哭泣,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不會要你原諒我,不過為了你好,希望你可以遠離你的三姐,她和你的父皇是一類人。”
顧益走了,他也難言毫不痛心,不過他還是無悔。
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雪花落在顧益的眉毛,也落在七公主的后背,
雪花很白,墻面很紅。
自然界的一切都很簡單清晰,
只有人,復雜到每個人自己都看不懂。
就像長街的盡頭,那個向他執禮彎腰的人。
她一身白服,已經是帶孝之身,
顧益不解,“你也是公主,也來殺我嗎?”
“尹天陽,排行老二。”
“二公主,你與我素不相識,本也無仇無怨,若要報仇,我接著便是。”
“先生,有弒君之心,卻又為何留下我七妹的性命?”
顧益說:“顛覆尹氏非我所愿,所以我才反對兩座峰。殺了他,只是因為他的品德并不能和他的位置相配。”
“先生認為,皇帝,需要什么樣的品德?”
“我曾聽說過一句話,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的父皇,并沒有作為一個皇帝的責任心。”
二公主殿下一直稱他為先生,這是顧益沒想到的。
過去的時間里,他也對這個人知之甚少,只偶爾聽說過一些,得知她是喜歡志怪小說的那一類人。
今天在這里出現,亦出乎預料。
更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父皇,的確不算一個合格的皇帝。但是,他給了我們優渥的生活,至少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合格嗎?”顧益有些不能相信。
二公主很篤定,“對我而言,他很合格,我想要的一切,我擁有的一切全部都是他給我的。”
顧益有些刮目相看,“有理,也合理。”
“先生不想當這個皇帝,介意尹氏繼續當嗎?”
“不介意,我會掃清想要把廬陽變成戰場的敵人。”
“愿為先生行禮。”尹天陽沖這句話給顧益執禮鞠躬,隨后一字一句的敘說:“我要為我的父親披麻戴孝,我也不能讓殺掉我父親的人就這么走掉。父皇的死對許國或許是好事,對我尹天陽卻是極痛心的事。”
“我是大許的公主,所以我懇請先生為廬陽出力,我也是一位父親的女兒,我要在這里向你拔劍。”
顧益本以為會上演尷尬的劇情,譬如說,二公主連握劍的姿勢都不對,或是連劍都拿不穩。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二公主眉頭微揚,身上的靈氣隱隱間鼓蕩其身。
“原來是修行者。”
“今日不分生死,請先生接我一招,待擊退來犯之敵,我必登門請戰。”
雪落時分,有氣涌動,天地之氣攜雪花而聚,她竟能催引天地間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