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里,高梁和黎麥看見了張復陽,他的表情非常木然,眼神空洞。
高梁開口,問他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張復陽,你在這里有沒有見到大國他們幾個人?”
張復陽冷漠地點了點頭,“見到了。我在吃飯和放風的時候見到了他們。”
“他們認出來你了嗎?”高梁其實擔心他們三個對張復陽有所不利。
張復陽嘴角帶著譏諷的笑容,“沒有。大國多看了我兩眼,應該沒有認出來;那兩個人看見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認出來他們了。”
高梁放下心來,“你有沒有什么想對我們說的?”
“沒有。”張復陽回答得干脆。
高梁換了個說法:“我們在你父母家發現了那個小暗格,你的妻子在著火前也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我說到這里了,難道你還想死抗到底嗎?”
張復陽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臉上浮起奇怪的表情。
高梁卻沒有等他的下文,而是又開出一個條件,“你砍傷人的情節,我們可以做為正當防衛交給檢察院。”
張復陽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高梁依然不給他喘息和思考的機會,“我們已經什么都知道了。其實你做的一切本來也瞞不住,包括你在來回沿途路過的地方,也不是沒有人見到你。”
張復陽像是打擺子似的,顫抖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似乎要笑了出來。
高梁給他最后一擊,“好處壞處都跟你說完了,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高梁從頭到尾連語調都沒有變,黎麥在旁邊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現在張復陽的口供是案件的關鍵。這起案件就等著這盆米下鍋,他們比張復陽更緊張,可是張復陽的反應太反常了。
“她不干凈了,活著也沒意思,不如一把火燒了,她也體面,我也體面。”張復陽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這句話可把黎麥激出一身冷汗。
本來他們以為張復陽是為了那五萬塊錢,沒想到他最真實的想法竟然是這樣。
黎麥忍不住了,“你要是接受不了,跟她離婚就是了,為什么要燒死她?那是一條人命啊!”
“離婚?”張復陽冷笑一聲,“離了婚,她還活在世上。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只要她活著一天,我就丟人一天,她永遠就是我的恥辱!”
高梁聽了這話,知道這人走進牛角尖里了。“行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但是你得告訴我們,你那天是怎么傷害你妻子的?”
“我告訴你之后,有什么好處?她能去死嗎?”張復陽輕蔑地瞟了高梁一眼。
高梁無奈地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自己不要發火。“你真的盼望她死嗎?你要是盼著她死的話,你為什么會哭呢?不過。我們警察不給你斷家務事,我給你律上的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只要把你實話說出來,你不會判的太重;如果田淑梅愿意諒解你,你可能幾年就能出來了。”
“多判,少判,對我有什么區別?”張復陽之前的怯懦應該都是偽裝,現在這個自負的人才是他。
高梁依然不放棄說服他,“不管未來你和田淑梅怎么樣,你想想你的女兒。你愿意小美跟著一個沒有工作的媽媽一起生活嗎?還是讓她跟你年邁的父母一起生活?你們父女分離的時間越短,對小美的影響越小。”
說到女兒,張復陽似乎被戳中了心思,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黎麥看見他的笑容,覺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好吧,你們說服我了。”張復陽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那天我回到家,就是想殺了她…”
這場審訊足足持續了一天,直到看守所的值班民警強行把張復陽帶回監所。
在回局里的路上,黎麥問高梁:“師傅,你說張復陽這人心理是不是有問題啊?”
高梁牢牢握著方向盤,生怕這臺老爺車在這條破路上顛簸散架了。“我也不知道,可能他就是那種奇怪的性格吧!”
回到局里,高梁帶著黎麥去向李樂峰進行匯報。
李樂峰也被張復陽的想法驚到了。“你們今天的審訊進行完了嗎?過程和細節都問到了嗎?”
高梁搖了搖頭,“還沒有,明天還得繼續訊問。還有些案件的細節需要核實一下。”
“他不會翻供吧?”李樂峰的擔心不無道理。以口供為核心證據的案件,就怕犯罪嫌疑人翻供。
“應該不會。”高梁倒是不擔心,“他再翻供沒有意義了。我們跟他說,田淑梅的意識沒有完全消失,對案發前的情況是有印象的。”
李樂峰知道,這是“以虛打實”,但是他有另一個難題拋給他們。“田淑梅作為被害人,是有權知道真相的。你們誰去告訴她?”
高梁不假思索地指著黎麥,“就是他了!”
黎麥迅雷不及掩耳地拒絕了,“我不去!這話我不忍心說出口!”
“那咱倆來劃拳!”高梁伸出右手。
黎麥剛要應戰,就看見李樂峰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別那么幼稚!這件事讓彤佳和永秋去吧!”李樂峰拍板定下人選。
高梁計劃得逞,收回拳頭。“咱們還得要田淑梅一個態度呢?也不知經歷這些之后,她會不會諒解張復陽。”
“如果田淑梅愿意諒解張復陽的話,咱們就得寫在材料里,是不是?”黎麥悄悄地問高梁。
高梁悄悄點了點頭。
“梁子,好好考慮考慮怎么跟田淑梅說這件事。”李樂峰安排高梁,“你把詢問的提綱交給永秋和彤佳。這倆孩子比較機靈,應該會有一個合適的說辭。”
高梁痛快地應下了。
第二天一早,高梁帶著黎麥早早地等在了看守所門口,準備繼續昨天的審訊。
而這時候,王彤佳和李永秋也到了市中心醫院。
今天是田淑梅出院的日子。因為她住院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娘家人根本不知道;而丈夫張復陽又在看守所里。
她也沒想到,接她出院的竟然是兩個警察,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告別了冷雪和王存果以后,田淑梅跟著李永秋和王彤佳回到了自己的家。
家里被煙熏得烏漆麻黑的,多虧公安局和街道的幫忙把這屋子拾掇得暫時能夠住人。
田淑梅自然也看得出眉眼高低,主動開口問道:“二位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說呀?”
王彤佳見田淑梅臉色不好,安頓她先躺在炕上,倚在墻頭休息一會兒。
李永秋躊躇了半天,還是試探地告訴她:“要放火燒死你的人,不是大國。”
田淑梅的臉色沒有變。
李永秋突然悟到了,“你知道放火的人是誰,對不對?”
田淑梅沒有回答。
王彤佳也明白了,“你知道是他,卻不怨他嗎?”
“是我對不起他,我哪有什么資格怨他?”田淑梅臉上露出苦笑。
“可你也是受害者啊!”王彤佳不太認同田淑梅的情感生活,但是此時也動了惻隱之心。
“我引狼入室,害得自己家也散了,我怎么對得起他?對得起閨女啊?”田淑梅眼淚落了下來,“我本來就該死,可是我怕死,所以我掙扎的逃了出來,虧得你們救了我。”
李永秋和王彤佳準備一肚子勸慰的話的話,都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了。
沉默了許久,他們也只能例行公事地進行詢問。
田淑梅很是配合,問什么,答什么。
詢問工作,很快就結束了。
李永秋和王彤佳離開的時候,隱隱地聽到屋里傳來絕望的哭聲。
倆人回到一中隊,正巧趕上高梁和黎麥也回來了。
“你們怎么這么快?”兩方四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四個人把情況進行了對碰,和之前推測的相差無幾。
張復陽砍傷了馬大軍之后,看見昏迷的田淑梅,動了殺念。
為了讓自己起火時不在現場,他制作了一個簡易的延遲放火裝置,準備放火燒死妻子。火苗燃起的時候,他迅速逃離了現場;火勢成型的時候,他已近通過那個小暗格已經回到了家里。
而田淑梅并沒有聽到“大國放火”的那句話,是她想讓董立國他們受到懲罰,而編造出來的。但是她卻看見了丈夫的背影…她本想一死了之,可是求生的到最后還是戰勝了。所以,她還是掙扎的起來,逃出家門外,遇到了高梁他們,撿回了一條命。
一中隊的眾人對這夫妻倆遭遇的一切不勝唏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冥冥之中都有注定。其實這起案件并不復雜,復雜的是人心。
高梁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情緒拉了回來,“行了!這起案件算是真相大白了,咱們再看看還需要補充什么樣的證據和細節,盡快把案卷移交給檢察院報捕。”
而此時的李樂峰,在辦公室里看著王平交過來的材料,頭痛欲裂。
由上而下,盤根錯節,這真的不是一個小小站前區公安分局能管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