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童建軍婚禮上快意恣肆之后,童建國感覺老爸就像變了個人。
但又覺得這似乎本來就是他的另一面。
童華章上過私塾、進過洋學堂,跟同齡人比自然有他驕傲、恣肆之處。
只是這些年被壓抑了而已。
可眼下,老爸唱的又是哪一出?
葉淑珍瞪起眼睛:“你當我不知道?你個老不死的,鬧完了活人,又想去鬧死人是不是?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啊?”童建波吃了一驚,“不會吧。”
童建國看看老爸,也覺得有些詫異。
按照天朝傳統習俗,死者為大,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了。
童華章這么傳統的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是啊,爸,這事兒就算了吧。”
“哈哈!不會,有啥好鬧的呢?”
童華章看起來卻是一臉的若無其事。
葉淑珍說:“哼,那你去干什么?跑去給仇人送葬?”
“當然得送一送啊,人死如燈滅嘛。”
“不許去!”
“嘿嘿!”
葉淑珍的權威對童華章明顯有些失靈了。
但她自己還懵懂無知。
童建國趕緊過來給她臺階下:“俺爸要去就去吧,我開車陪他去。”
童建義也說:“是啊,讓俺爸多吃菜少喝酒。”
“不喝酒,不喝酒,就喝點茶。”
話說到這份兒上,葉淑珍也不好再阻攔了。
“反正你盯著他,一口酒也別讓他沾。”
童華章說話算話,到了葬禮酒宴上,還真是滴酒不沾。
“哎呀!這是華章嗎?”
“那是老大建國吧?聽說很有本事啊!”
父子倆剛一來到葬宴現場,人們就紛紛圍上來。
東北破四舊比較徹底,到眼下還沒怎么恢復。
這要是在飯店里吃飯,搞不好都容易竄錯了場子。
“哎呀!恭喜!恭喜!祝早生貴子!”
來吃飯的人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嘻嘻哈哈的。
也沒看到有披麻戴孝的人。
只有幾個家屬模樣的人在端著酒杯到處敬酒。
一個個也笑容可掬。
童華章的這位表哥這幾十年混的其實也不咋地。
剛開始乘勢起來幾年,甚至一度在鄉鎮當上了干部。
后來,就漸漸暴露本性了。
一會兒是作風問題,一會兒是經濟問題。
最后又回到農村了。
要是沒有大鍋飯早就餓死了。
他的兒女們混的也不咋地。
大兒子三十多歲了還沒娶上媳婦。
哥倆端著酒杯挨個桌子敬酒時,眼睛就不時往童華章、童建國父子這邊瞟。
轉了沒一會兒,他們終于鼓足勇氣過來了。
“表叔!俺們哥倆敬您!”
“客氣,我以茶代酒了。”
“表叔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過獎!過獎!”
“還有這位表哥,俺們也敬你一杯!”
“哈哈!客氣!客氣!”
“聽說表哥現在開好幾個廠子…”
“馬馬虎虎,都是小集體企業。”
“俺弟正好沒工作,干農活兒又沒體力…”
“哈哈!好說!好說!”
父子倆都不喝酒,連飯都不吃,光吃菜了。
好在菜還不算難以下咽。
反正就是農家菜唄,這個時節也比較新鮮。
直到這會兒,童建國也不知道老爸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喝酒,也不存在酒不醉人人自醉。
老爸看起來波瀾不驚。
陸續有人離開酒席了,童建國也早就吃好了,老爸卻依然端坐。
直到更多的人起身了,童華章才揮揮手:“走!咱也走咯!”
童建國這才長出一口氣。
看起來,老爸這次來就是想讓遠親們看看。
你們瞧,俺們活的挺好!
走出破敗的院子,房子另一邊荒地里圍了一群人。
都是剛才的吃客。
有遠親有近鄰。
童建國湊過去一看。
原來,這位大義滅親的表伯就葬在自家房頭。
剛才敬酒的兩個兒子這會兒正在整理墳頭。
人們圍在一旁議論紛紛。
一伙計說:“這也忒不體面了吧?”
另一伙計說:“生前不是體面人,死后要啥體面。有地兒埋就不錯了。”
“小聲點!小聲點!”
哥倆收拾完墳頭又笑嘻嘻地回來了。
一個身影突然大步流星地向墳包走去。
有人喊:“那是華章嗎?”
“真是他!”
“要去祭拜磕頭嗎?”
童建國也懵逼了。
老爸這是要去罵墳嗎?
等童建國看到老爸在解褲腰帶,一下就明白了。
不由得也來了精神。
童建國也大步流星朝墳包走去。
爺倆相視一笑,一起端著丁丁朝墳包呲著。
茶喝多了,這泡尿還真挺長。
他們身后的人群一下子炸鍋了。
“我草,這也…”
“太不體面了吧?”
“有啥不體面的?不體面的人要啥體面?”
“對!對!大丈夫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死者為大!再說做人要寬厚!要大度!”
“不了解別人的情況,就隨便勸人大度,這種人就是煞筆!”
“你罵誰?”
得,觀眾還打起來了。
童建國和老爸不緊不慢地提起褲子時,突然聽到身后一聲怒喝:“你們干什么?”
原來,那哥倆追上來了。
童建國頭也不回,拉老爸一把:“走,爸,我車子在那邊。”
父子倆大步流星向五十鈴皮卡走去。
哥倆還在后面追著。
童建國猛地回頭,大吼一聲:“干!”
哥倆嚇得一哆嗦,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干你老木!”
童建國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然后拉著老爸鉆進車子里了。
1982年春節前,箱包廠的80名職工都拿到了新房鑰匙。
剛休息趙君就急吼吼地拖童建國過來看房子。
他們這一單元,一樓三室房子住的是老牛一家。
老牛過日子仔細,大炕、爐灶什么的都不會拆。
地板、瓷磚更不會鋪。
頂多住進來前,在地上刷刷紅油漆就算裝修了。
二樓住的是劉清濤他們老少三代,一家五口。
這會兒也還沒動。
童建國住三樓,隔壁兩室住的是大奎一家四口。
大奎身為木匠,已經開始動工了。
大奎一兒一女,兩室的房子有點逼仄。
他就學童建國一樣,把偏廈子打通了,這樣一來兒女都有自己的屋子了。
沒有偏廈子,他肯定就像童建國一樣,拆掉大炕和爐灶。
把廚房搬到陽臺上去。
看見童建國和趙君過來,他連忙打招呼:“建國,啥時給你打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