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達把小六子送回刑警隊的,到了隊里,當初的人情味似乎瞬間沒了,氣壞了的許蒼生只說了一句‘扣起來,讓他填單子’,所謂的填單子就是簽字,在刑警隊簽字,還是以嫌疑人的身份簽字基本上就一個事,那就是刑拘。
所謂刑拘就是刑事拘留,和普通拘留不太一樣,一般指刑事案件中的嫌疑人被捕后的拘留方式,這種人是要上法庭被判刑的,警方為了不超時限都會被抓緊辦理。所以,陸賢招從回隊里到被送往看守所一共沒超過兩個小時,更沒有和隊里的人說上一句話,而陳達,全程陪著,直接送到看守所大門口。
他是親眼看著陸賢招進去的,像是看著一個斬斷塵緣的人進了寺廟,踏入大門那一刻,等著他的只有四大皆空,門外事再和他沒有半點關系。陸賢招在門口回望的那個眼神像是已經死了,陳達的心都在抖,替他疼得慌。
老陳走了,在那扇黑漆漆的大門關上以后。老天爺很應景的開始烏云蓋頂,幾秒鐘就進入了電閃雷鳴模式,當瓢潑大雨落下時,陳達還沒上車,那扇鐵門內終于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啊!!!!”
像是一個男人把心都給哭碎了。
同一秒,陳達總算是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徒弟崩潰了,更知道只有經過了這次崩潰,陸賢招的內心才會重建。但,當初的小六子,那個會傻笑、一臉憨厚、虎到為了同事哥們敢和頂頭上司頂牛的人,沒了。
有些人的世界崩塌是轟隆一聲,而有些人,是唏噓一聲。
陳達上了車,在車里呆呆望著窗外,看著路邊的樹影倒馳時,腦子里浮現出了董志勇的長相。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是拜他所賜,要不是他陸賢招還應該是個刑警,小六子的善良也不會被他親手扔進垃圾堆里。是時候回禮了。
回到市區,老陳去了一趟超市,把所有事情安排妥當以后,他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電話實名舉報了梁城市大大小小所有倉庫,那把工商、警察給忙的,幾乎查遍了網絡上可以查到位置、電話號碼的倉庫和貨運站。結果,除了一些過期食品、不符合規則的玩具槍等不太重要的違禁品外,什么都沒有找到。
老陳好歹也是前刑警隊隊長,實名舉報的情況下人家能不查么?還是仔仔細細的查,查過了之后才開始抱怨。
通過這些抱怨,陳達確定了一條信息,那就是董志勇在梁城根本沒有中轉站,那么運輸方式只能是車輛經過梁城時直奔邊境線,這老狐貍還真狡猾,無形中增加了警方的破案難度,否則的話,堆放過大量毒品的倉庫一定有跡可循,哪怕是一些包裝上沾染的粉末廢料的塑料袋也會留下痕跡。
緊接著,老陳又做了第二件事,依然是實名舉報,他把臨市、梁城兩地的貨運站都給舉報了,舉報電話剛打出了許蒼生就受不了了,一個電話拍了過來,劈頭蓋臉的問:“祖宗,你到底要干嘛?非得把市局當成你們自己家是么?這幾天光是查倉庫就已經讓我們跑斷腿了,現在還查所有車輛?”
陳達沒說話,默默掛掉了電話,可是!
這次大檢查中,警方在三輛大車的貨柜里、后斗里,都發現了冰毒粉末留下的痕跡,一時間兩座相鄰的城市內所有貨運站都受了牽連,在如此大規模的檢查下,竟然又查到了四臺貨柜車和卡車。當這個消息轉述給陳達的時候,老陳正在小二樓的地下室,這間地下室的墻上貼滿了數據,數據是在刑警隊看過的有關董志勇的所有資料,核對后發現,董志勇半年間一共賭贏過六次,也就是說拿了六次錢,正好和車輛對得上號。
另外,許蒼生受到陳達的啟發還留了個心眼,專門查了董志勇贏錢的時間,把那個時間這六臺車雇傭人信息找了出來,這么一查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找到雇傭車輛的雇傭人死了兩個,一個是二勇一個是董志勇的司機,另外四個全都失蹤了,沒有音訊!
陳達在地下室看著正在一步步對上號的案情,所面對的是如斷線風箏一般的線索,一種明明知道全是董志勇干的可你就是拿他沒有辦法的感覺讓人恨的牙根癢癢。
該怎么辦,要怎么把董志勇給釘死在法庭上?
“吃飯!”
一聲巨響從門口傳來,劉蕓在大夏天的穿這個花褲子和吊帶抱著孩子用踏拉拖鞋的腳踹開了房門,在這間只有昏黃燈光的小雜物間門口,滿臉憤怒的瞪著陳達,那小下巴揚的…
“呵…”
陳達不好意思的在地下室笑著,多一個字也沒敢說。等從樓下上來,餐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和老媽的白眼讓他明白到自己是真有點過分了,不管怎么說那劉蕓也是才生完孩子幾個月而已,還沒有完全熟悉當媽的節奏,加上家里只有老媽一個人幫忙,這棟房子的家務、做飯等等重任就都落在了她頭上,那還能有好臉色?
老陳安安穩穩的吃完了這頓飯以后抱著孩子回了房間,這有孩子以后兩口子幾乎就沒在同一個桌上吃過飯,總得有個人去看孩子,一般來說這個人都是劉蕓,陳達呢,盡快扒拉兩口,吃飽喝足在換她,也讓這個女人有個休息的時間。果然,吃晚飯刷完了碗又看了一集電視劇劉蕓才算是去洗澡,等徹底忙活完,回到房間那一刻孩子都睡著了。
“別生氣了。”
陳達順嘴說了一句,之后坐在床邊解釋道:“你不是也認識小六子么,我就是看著這么好一個苗子讓個毒販給毀了心里咽不下這口氣。”
“超市生意怎么樣?”
陳達愣了一下。
坐在梳妝臺旁邊正往臉上涂抹護膚品的劉蕓瞬間轉過了身來:“你恨罪犯我不怪你,你當警察的時候舍小家為大家我也依著你,老陳啊,你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知道么?國家沒人了?還是這梁城沒你不轉?你但凡說出一樣理由來,想怎么著都行,要是說不出來,你覺著我又帶孩子又去超市攏賬這件事,合適么?”
“你去超市攏賬?”
“廢話!”劉蕓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幾天沒搭理過超市的事了?上貨你上了么?收銀機里的現金往銀行存了么?供應商的款子給人家結了么?我不去超市,我不去超市那超市都要黃了,你還能安安心心的趴在地下室查案子?”
陳達仿佛有了一種感覺,像是這些話自己聽過…
他能沒聽過么,上一個女人就是因為這件事與其離的婚,也說過一句‘什么時候是頭兒啊’的話。
女人,也不是不能犧牲,可那個女人可以沒完沒了的犧牲?
劉蕓看著不知該說些什么的陳達,仿佛放棄了似得說了一句:“誰念你的好啊?”
是啊,身為一個警察,誰會念你的好呢?
有誰記得當地立功警察的名字么?有誰記得那些功勛犧牲時的場面么?還有誰能想起來在高速路上為了抓捕行動和匪徒駁火數十槍的警察是誰?不會有人記得的,但現在隨便在街上找一個孩子,你問他馬爸爸是誰他都能給你倆答案;去任何學校找個孩子問他打什么位置他都能告訴你上路中路或者是adc。
是他們太普通了嗎?
不正是這種普通才讓老百姓過上了正常的日子么!
是他們太接近生活了嗎?
那那些整天聊社會嗑的網紅直播間里怎么有幾十萬上百萬人,警方的普法欄目在當地的收視率最低呢?
我們在忙碌的生活中好像都忘了對那些穿著制服的公安民警說聲謝謝,每天只記得自己的苦惱和困難,卻不知道要是沒有這些人,生活里有的,將不再是苦惱和困難,而是災難。
此刻,陳達笑了,他知道自己并不需要那聲謝謝,卻在自己媳婦的哀嘆聲里,仿佛聽到了一句發自肺腑的——你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