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色正裝的中年男人,旁若無人地走入這座迷境世界的重疊之處。
“紀督察,好久不見了。”
中年男人站定腳步,熟絡地與紀長安打招呼,面帶笑意。
紀長安打量了會身前之人,忽然開口,語氣篤定道:
“你不是他,附身,還是偽裝?”
中年男人微笑道:“紀督察何出此言?我可是剛剛才結束會議,就匆匆趕了過來,出會議室前還和您麾下的趙專員聊了幾句。”
對此,紀長安不置可否,道:“劉清歡選擇成為凈土之民,背后有你幾成功勞?”
“紀督察似乎對我有所誤會。”中年男子啞然失笑道,“清歡他之所以選擇成為凈土之民,大部分都要歸功于他的母親,與我可無關聯。”
“我記得劉市長的妻子,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中年男人淡淡道:“這只是對外的說法罷了,真實情況是‘失蹤’了,劉博威的妻子原本就是凈土之民,他們間的結合是純粹的偶然,只可惜最終在親情、愛情與信仰之間,她選擇了后者,拋棄了丈夫與兒子。”
紀長安瞇起眼道:“所以,你承認了你是通過某種手段強行占據劉市長了的身軀?”
中年男人搖頭笑道:“紀督察可真是仔細,不過我與他間的關系,可能要遠比紀督察所猜測的更為復雜。”
紀長安察覺到,這位疑似占據了劉博威劉市長身體的存在,似乎并沒隱瞞身份的意圖。
換句話說,他并沒有試圖完全頂著劉博威的身份來與自己進行交流。
“說說?”
紀長安含笑道。
與此同時,他身后沉浮著的殘缺“天空王座”,遙遙鎖定住中年男子。
雖是笑言,可這番舉動卻與警告、脅迫無異。
中年男子深深看了眼紀長安,笑容不變道:
“今日還是算了,我出來的時間不能太長,不然會傷害到博威,就不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了。”
“紀督察,既然你已真正接下昔年遺留的位格,那么我們間的約定是否依舊生效?”
紀長安雙眸微瞇,警惕道:“約定?什么約定?你想訛我?”
聞言,暫時“借”了劉博威身前的男人微微挑眉。
他望向紀長安的目光深邃漆幽,讓人難以揣測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凝視紀長安半晌,末了,嘆氣道:
“看來紀督察昔年許諾我的條件,依舊是遙遙無期,也罷,萬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年了,起碼這一次,是紀督察距離原點最近的一次。”
等了萬年?
也就是說,如果他說的約定真的存在,那么與他簽訂者,應該不是自己,而是另外兩個家伙?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某個已經消失的家伙。
“你我間的約定,具體是什么?”
紀長安緊盯著對方,緩緩出聲問道。
中年男人擺手微笑道:“這就不方便在此地言說了,紀督察該想起時,自會想起。”
紀長安皺眉道:“我不喜歡別人跟我打啞謎。”
中年男子面露無奈道:“非是我要與紀督察打啞謎,而是某些事情,在紀督察自己想起來前,我這邊實在不方便透露給您,這也是你我間約定的一部分。”
“…你特意出現在此,甚至不惜暴露身份,就是為了確定我有無想起昔年與你定下的約定?”
中年男人坦然道:“不錯,于我而言,這很重要,決定了接下來我要下的賭注。”
“賭注?既然有賭注,那就有賭盤,賭盤是什么?”
“自然是在那位第一真神,與即將真正鑄就真神之位的伊西絲間做出一個選擇。”
聽到對方毫無隱瞞的坦白,紀長安沉默了片刻,問道:
“閣下是哪位在世真神?”
有膽量在兩位真神間下賭注,乃至是萬年前與自己達成約定,自然不會是普通角色,單是這存活的漫長歲月,便讓他懷疑這位是那幾位真神之一。
中年男人右手輕按左胸,微微行了一禮,笑道:
“紀督察說笑了,在您的面前,這世間有幾位敢以神明自居?”
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鐘表,道:
“時間差不多了,這一次的會面就到此結束吧,我很期待與紀督察的下一次見面。”
然而在下一刻。
沉浮在紀長安身后的“天空王座”高懸于空,投落下屬于天空的赫赫威權,徑直封鎖了此處迷境世界,隔斷了與外界的通道!
“不急,難得見一次面,不親近下未免可惜了,閣下這一次沒頭沒腦的出現,可是不僅沒給我解憂,反而給我帶來了不少煩惱。”
紀長安淡淡道,鐵了心要試探下對方的實力,查探出他的根底。
這位的出現與剛才的言論,不僅沒有解決他的部分困惑,反而加劇了繚繞在他心頭的迷霧。
簡直是在搞事情。
若非察覺到對方并沒有明顯的惡意,他都要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敵方派來的了。
中年男子雙眼微瞇,感知著封鎖此地的天空權柄,無奈道:
“紀督察何必如此?好聚好散不行嗎?”
紀長安笑容誠懇道:“自然可以,只要閣下能為我解惑部分,不是來給我添麻煩的就行。”
“我這人最怕麻煩了,本來還在煩惱是誰將這九重破碎迷境匯聚在此地,結果閣下貿然出現,我原以為是幕后之人登場,可沒想到你居然又給我帶來了一重迷霧。”
他邊說邊搖頭,望向男子的目光極其不善,就差直言你是不是來給我添麻煩的。
“就不能寬容下?”中年男人環顧四周,緩緩道。
“當然可以,回答我三個問題,咱們好聚好散,互相期待下一次見面,不然即便有下一次,恐怕有些事也沒的談了。”
聽到這番明著威脅的話語,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忍不住感慨道:
“紀督察這一世,怎的就…一點也不大氣呢?”
紀長安遺憾道:“生活所迫,還望海涵。”
中年男子無奈搖頭,嘆氣道:
“也罷,是我此次出現的唐突了,那我就回答紀督察三個問題便是,只是涉及隱秘的部分我拒絕回答,能否從這三個問題中解惑,那要看紀督察的本事了。”
紀長安頷首道:“那就多謝閣下的合作了。”
“第一個問題,請問與你簽訂契約的,是哪一世的我?”
中年男子笑容玩味道:“回答這個問題有一個前提,紀督察可知自己已經經歷了幾次‘回歸’嗎?”
“回歸?”
“這世間生靈皆有歸宿,哪怕是死亡,也不例外。
絕大多數情況下,凡靈在死亡后,都要進入死界,在經歷轉輪殿后,回歸根源之海。”
中年男人解釋道,
“哪怕是神明,也有歸宿。
此世誕生之神靈,在死亡后,都將直接回歸根源之海,這便是‘回歸’,也就是死亡。”
紀長安面無表情道:“所以你是在問我死了幾次了?下次說話少繞點彎子,別打啞謎,直接點。”
對此,中年男子無奈道:
“自然有所區別,于此世絕大多數生靈而言,這就是死亡,但對您來說,只是回歸本源罷了。”
“本源不滅,烙印在其上的真名不散,死亡對您而言就只是一次長眠,當群星閃耀時,長眠便會結束。”
紀長安心中若有所思,這便是他們轉世重生的真相?
若每一次轉世都為一次“回歸”,那么此時的自己,當是經歷了…一次或是兩次?
不知現在的自己,與千年前的自己算不算一世,若算,那也就是一次,不算,那就是兩次。
他忽然皺眉,代表神性的“他”,與代表人性的那個男人之間,有無…
這個問題,在下一秒就得到了解答。
威嚴的聲音回蕩在他的心神中。
“長安,告訴他,我等前后經歷了兩次‘回歸’。”
心神世界深處,高坐神座上,哪怕已然打破了封印,可卻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說道。
他的出聲,完全出乎了紀長安的預料。
“當年與他達成約定的,是你?”
紀長安試探地在心中問道。
神座上的男人淡淡道:“我的記憶中沒有他的存在”
“那也就是說…又是那家伙?”
不是坐鎮在他心神深處的這位“大爺”,而自己的出世也只在千年前,與對方所言的等待萬年差遠了,那可能性只有那個已經徹底消失的家伙了。
“不,也不是他,我雖然長期陷入沉睡,但依舊保持著對外界的觀測,那家伙也從沒接觸過他。”
出乎預料的,神座上的男人搖頭否認了紀長安的猜測。
“…不是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是我,難不成你接下準備告訴我,除了咱們三個以外,還有其他的弟兄?”
紀長安沒好氣道。
心神世界深處再度陷入了沉寂。
“長安,你是否還記得我曾問你的有關我們的問題,我們…究竟是誰?”
“你我他,皆是我們的一面所化,可是‘我們’又是誰?”
“我們三者之間,以我最為年長,而當我初次睜開眼俯瞰這塵世時,我就已高踞億萬群星之上。”
“可生而神圣的我,卻不知我們究竟是誰。”
“身份,來歷,乃至是名諱…我們過往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片空白,就如無根之萍。
我甚至不知我等為何要誕生在這座世界。”
“這世間萬靈萬物的誕生皆非偶然,都有生于此世的理由與使命,哪怕是神靈。
區別在于有些生靈找到了獨屬于自己的道路,有些人生靈卻至死也未尋覓到自身存在的理由和價值。”
“而這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也是你接下來所要承擔的責任。
查明我們的來歷,探尋我們的身份,找到我等降生于此世的理由!”
低沉的嗓音中帶著初雪般淡而薄的哀傷。
高坐神座的男人緩緩起身,抬頭與自己對視良久。
目光交匯間,彼此間心靈的大海徹底互相敞開,再無半分隔閡。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會去做。”
紀長安收回了心念,抬頭望向面前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若無意外,我等當已‘回歸’兩次。”
在紀長安沉默期間一直未曾催促,只是靜候回答的中年男人嘆息道:
“只有兩次?”
“看來這次確實是我心急,出現的過早了,請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在您回憶起某些東西前,我的泄密,只會給現在的您帶來麻煩,如今的您,還沒到足以承擔一切的時候。”
“不過。”
“作為補償,我可以告訴您另外一件事。”
就在紀長安眉頭皺起,面露不滿時,中年男人話鋒一轉。
眼瞳中隱含無奈之色。
他不愿因為這些小事而得罪這位,卻也無法在此時向他泄露某些隱秘,只能通過另類的補償來彌補。
此時的他已經開始后悔出現的過早了。
只是他也沒想到,千年前已經開始接觸星靈之海的這位,在千年后竟然又回歸到了原點。
明明并未回歸本源,為何還會丟失相應的記憶?
“收集匯攏這九片迷境殘骸,以及通過清歡進而‘暗示’那位第一使徒,致使他引導紀督察來此的,的確都是我所為。”
“而之所以收攏這九座迷境殘骸,我想原因紀督察應該能猜到一些。”
“這九座迷境皆為紀督察您千年前親手覆滅,原來的主人都已被證實在暗中投靠了破碎海,背叛了此方世界,死不足惜。”
“這九座迷境殘骸內沾染了混沌氣息,為了避免外露,進而影響整座世界,在你沉寂后,我只能出手將它們匯集,置放在了現世四境中。”
話語到一半時,他發現紀長安的面色愈來愈不對,心中一突,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位如今究竟覺醒了多少記憶?
原以為這位在千年前就觸摸到了群星壁壘,哪怕是重塑根基,只要沒有回歸星靈之海,待他接過曾經的部分位格后,相應的記憶就會回歸。
可此時看來,這位似乎還差的有些遠。
一想到這里,中年男子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自己剛才透露出的某些信息,豈非又…
紀長安沉默了好一陣子,幽幽道:“破碎海是什么?混沌氣息又是什么?為何要置放在現世四境…”
“紀督察!”
中年男人抬手喊停,面無表情。
“別問了。”
“你若能幫助伊西絲擊退蓋亞,助祂成就當世真神之位,證明你已擁有足夠的實力,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紀長安也有些頭疼。
也不知這位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透露出的隱秘皆是哪怕繼承了那個男人絕大部分記憶后,仍舊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信息。
是那個男人刻意刪除,還是他也未曾接觸?
他目前掌握的,與身前之人完全不是一個層面,再多聊下去,除非對方全盤托出,不然只會增加更多的困惑。
“…第二個問題,為何要選擇放在現世四境,以及魔都,這個問題能回答嗎?”
中年男人吐了口氣,嘆息道:
“這個能,主要是因為混沌氣息對世界是有害的,會無限同化其他物質,可以理解為吞噬萬物,所以絕不能放任其泄露到境外的世界。
至于為何是現世四境,是因為現世四境最早曾為原初戰場,擁有隔絕內外的能力,在現世四境的傳說中,這被稱為‘絕地天通’。”
紀長安震驚道:“‘絕地天通’?這不是在千年前就已消散了嗎?”
中年男人冷笑道:“原初者留下的痕跡豈是時光能夠磨滅的?
哪怕是根源之海外沿那幾位存世的真神,也無能力打破籠罩現世四境的‘絕地天通’!”
“祂們起初甚至無法將力量滲透于此,只能委派每一時代的最強神系坐鎮在這片土地,時刻提防意外發生。
即便是這千年內,也是直到此地眾多原住民意識到序列之力的存在,開始主觀認可序列道路的存在后,祂們的力量才被允許進入,但依舊極其有限,這也是現世四境內的序列之路,幾乎重演了遍最初演化道路的原因。”
“千年前散去的,只是第二紀元的舊神將此地與外界隔絕的屏障。”
“哪怕是到了今日,‘絕地天通’依舊未曾散去。”
紀長安消化了片刻,又開口問道:“那混沌氣息為何不會對現世四境造成影響?”
中年男人解釋道:“原初之戰留下的痕跡,足以壓制混沌氣息。”
紀長安點了點頭,目光緊緊盯住身前之人的神態,道: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原初者,又是什么層次的存在?”
中年男人罕見地陷入沉默,似乎這個問題涉及到了某些難以觸碰的禁忌。
他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
“那是一切偉大的源頭,是一切古老的伊始,是你我,以及那些在世真神,連遠遠觀望都是奢求的至高存在!”
“哪怕是你昔年降臨此世的全盛時期,也遠遠無法與之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