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
趙霜甲仰面躺在地上,氣喘吁吁。
雖然體表看上去毫發無損,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剛才究竟經歷了怎樣慘無人道的訓練!
以周懷之留下的循環級幻陣為基礎,一成的“虛假”神權和“真實”神權為根底,加上安有容留下的一汪,再結合八年前被林有德聯手紀淵共同挖掘而出的九重舊日“世界”殘骸,以及顧老爺子的某些珍藏,譬如當年踏破一處古國時得到的特殊手段。
種種因素之下,打造出這座可以盡情“操練”紀長安,完全不必擔心身軀受創是否太重了等因素的幻境世界。
其中,一成“真實”神權是夏花婆婆所留,亦是老人家壓箱底的寶貝。
除此之外,還要加上長安口中的“李哥”所留下的一些珍寶。
以及紀淵曾提及過的姜姨、任叔分別送出的一份珍藏。
這處隱隱超脫循環級幻陣之上的幻境世界,已有自成一處秘境的雛形,走在了以虛化實的路上。
在周懷之的預計中,這處幻境世界至少夠長安攀升至層次。
然而在顧老爺子的眼里,戰略級頂峰就是極限,甚至可能還不到。
畢竟自從那個男人走后,紀長安就已開始初步接下曾經屬于“他們”本尊的完整位格。
這注定將是不可阻擋的過程。
而此處幻境世界真正奧秘所在,無非就是否定真實、顛倒黑白,以老人心中所想之“假象”代替真實之景。
長安能一次次從瀕死到瞬間恢復痊愈,原因就在此處。
老人強行“抹除”眼中重創瀕死的紀長安,以心中完好無損的長安代替。
在這一過程中,兩種相伴相生的神權,可以理解為演變出了生命神權的威能,又或是做到了時序神權的“溯流”之權。
但這種“欺騙”是有限度的,并非毫無限制,無所不能。
受限于對象的位階、位格,這種情況下的“虛假與真實”神權能發揮的效力將呈現跨越式下降。
老人預計等長安凝練自身氣魄后,就已然做不到往日那種“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再難將只剩一口氣的紀長安一把拉至毫發無損的地步。
到了那時,老人的出拳就要稍微留幾分力,再無法如往日那樣“無拘無束”。
而這樣的問拳,淬煉的效果將比之以往差上很多。
不過老人也已無所謂了,能多留給長安一分是一分。
原先所剩的兩三年時間,因為老人向地獄中的諸神遞出八成之力的一拳,要因此砍去一截。
再加上老人以自身氣魄為原料熬煉長安的精氣神,滋補其靈體底蘊,所剩光陰又要因此削去一截。
基本上老人遞出此生最后一拳時,就是他真正殞命之日。
而在老人的計劃中,等到他將紀長安熬煉的七七八八的時候,就是他問拳于那位天國至上者之日。
雖說在老人眼中有些“大材小用”,可單以位格來算,這位確實是如今這塵世間排的進前三,或者前五之列的存在。
其中差距,只在于那幾位連他都無法確定是否還活在這世間的存在身上。
也就是林珞然選中了紀長安。
事實上當年顧青云第一眼見到紀長安,與他身后的男人時,第一縷念頭其實是找到問拳對象了…
只可惜有些緣分是不講道理的。
而略去紀長安,他也不可能向那位與自己大有淵源,甚至可說同出一“脈”的第六真神“阿賴耶”出拳。
當年終究受了這位不少眷顧,有些下不去手,也難以盡興。
而在老人了解到的部分隱秘中。
那位至上者昔年雖受限于“天空”的權柄被同為天國序列的第三主君篡奪大半,執掌神權無法趨于完美,更別說向“真理”大門邁入,但卻也在拉開“世間第一場黃昏之戰”的序幕前達到了第七位階,也即是王座的天花板。
王座級,是第二紀元諸神時代中的少數領袖人物才能臻至的位階。
而王座盡頭者,被稱為諸神之王。
在長達約八千年的漫長第二紀元中,這樣的生靈,滿打滿算也沒到兩手之數。
無一不是成就了五條序列之路的主君之位,僅在序列源頭之下。
甚至有幾位存在的戰力,與源頭間的差距都只有微乎其微的地步!
老人此生最為遺憾的,就是無法沿著光陰長河逆流而上,一一問拳于那些舊日的王者。
此外,便是壽命無多,無法見證第三世代的序列之爭,更別說親身參與其中。
也正是因此,他才選擇了紀長安。
希望長安能繼承自身的意志,代替自己見證接下來的大世。
雖然在老人原有的打算中,林珞然才是首選。
終究是命數所定,原先暫定為問拳對象的長安,卻成為了自己選中的接班人…
一想到這一點,顧老爺子就忍不住搖頭,在心中反問自己——
若是當年的自己知曉日后的選擇,那么在最早的時候是將長安一拳打死,省的日后看著出氣,還是不顧那男人的反對,提前個六七年開始操練?
而聯想到珞然妮子從小就開始往外拐的胳膊肘,他就感覺第一種可能性屬實不大。
老人咂咂嘴,嘖嘖幾聲,著實有些后悔當年看上了珞然妮子。
躺在地上裝死,以求喘息之機,努力平復心中陰影的趙霜甲半睜著眼,好奇顧老爺子此時露出的極為難得的糾結神態。
若非不想自己作死,他真想開口問上一句。
強忍住心中好奇,告誡自己不作死就不會死的趙霜甲,突然被老爺子一腳踹飛,砸入重重建筑中。
一如曾經的紀長安。
老人冷笑道:“休息好了就趕緊給老夫自覺起來,怎么,還準備在這里睡上一覺?那要不要老夫給你備好床鋪被褥?”
感受著全身散架的劇痛,趙霜甲苦笑強行起身。
扶墻而立的趙霜甲忽然開口問道:
“老爺子,您讓長安在這個時間點去瀛洲區,究竟準備了什么后手,保證他必然入局?”
老人挑眉,似笑非笑道:
“后手?需要嗎?有些生靈生來就注定成為一切的中心,哪怕坐在家中不動分毫,‘麻煩’都會主動找上門。”
趙霜甲目瞪口呆,咽了幾口唾沫,想說些什么,卻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東京都,圓月酒店頂層的套房中。
拜訪齋藤家一行,薩迪拒絕與紀長安同行,理由是不方便見那位故人。
而紀長安離去時,紀暖樹還在呼呼大睡,于是也就沒叫醒小丫頭。
薩迪揉了揉眼睛,一夜未睡,他此時有些疲憊。
如今的身體不比以往,若非囡囡的幫助,他可能已經徹底淪為野獸一流,獸性吞沒人性。
正在薩迪準備睡上一覺時,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起初他還以為是長安小子回來了,心中納悶怎么這么快,卻突然發現走進屋內的,是昨夜起就消失不見的,疑似舊日神明的男孩!
他的身后還跟著一位穿著打扮仿佛停留在幾個世紀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摘下黑色半高絲綢禮帽,俯身向薩迪身邊的小暖樹鞠身行禮,嘴角勾起道:
“中午好,冕下。”
一路狂奔趕至昨夜酒館的井上莉香猛地一把拉開推拉門,卻沒看到想要看到的人。
老板坐在店中間吞云吐霧,惋惜地望著突然闖進來的井上莉香,無奈道:
“莉香你來晚了,赤一君在一刻鐘前就離開了,我攔不住他。”
井上莉香沉默地望著長桌上擺放的一瓶姜汁啤酒。
老板見她久久不語,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撓頭道:
“唔,這確實是赤一君留下的,雖然他什么也沒說,但想來是留給你的。”
井上莉香只是沉默,也不知有沒有聽進老板的話,她有些疲憊地倚靠在門邊。
原來自己又和赤一君擦肩而過了嗎…
當井上莉香背影蕭索地離去后,藏在酒館深處的男人同樣沉默無聲地走了出來,凝望著那道逐漸遠去的倩影。
老板嘆氣道:“赤一君這樣做的真的好嗎?為什么不愿和小莉香見上一面呢?”
當倩影消失在轉角處,徹底從他的眼中消失,青木赤一才回轉過神,笑容勉強道:
“多謝大叔幫忙。”
老板嘆息道:“我可不覺得我是在幫忙,總感覺以后會被莉香記恨上呢。”
青木赤一笑容難看而燦爛道:“這是我能想到的與莉香之間最好的結局了。大叔,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理解的吧?有些愛情的結局從開頭起,就注定了會是無疾而終。”
或許就和母親曾經說過的那樣,有些緣分看上去很美好,但其實是有毒的,就像她與爸爸之間。
越美好的緣分背后,毒性也許就越大。
當青木赤一也從這家酒館離去后,這里就只剩下老板一人。
老板目光幽然地碾滅煙頭,似輕聲自言自語,又似在回應不久前的青木赤一:
“赤一君,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從開頭就注定的。”
“那些所謂的命數啊,不正是我等凡靈生來就注定要去踏破的嗎?!”
與老婦人的相處出乎紀長安預料的和諧溫馨。
老婦人給他的感覺,就和夏花婆婆一樣慈祥溫和。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老人家這邊卻完全將他當成了自家許久未見的孩子般噓寒問暖,言辭間儼然以他的長輩自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這位老婦人似乎將當年沒與顧爺爺在一起的遺憾寄托在他的身上。
聊了沒幾句,話題就偏轉到了他的身上,關切地詢問他往日在學校中是否有喜歡的對象,如果有一定要好好爭取,加倍珍惜,若沒有問題也不大,齋藤家近些年人丁還算興旺,這一代年輕一輩中姿容水靈的也有好幾位,待會讓十誡領你去見見,若是看上了盡管與我說,我幫你做主,挑個黃道吉日先把婚期訂了。
老婦人語速之快,態度之真摯,讓紀長安一時間找不到插入的地方。
一直到老婦人說完,以期待的目光望著他,紀長安才義正言辭地拒絕,表明自己已經名花有主了。
老婦人笑得很開懷,驚喜地詢問關于那個女孩的信息,仿佛家中長輩關注收集著后輩心上人的信息。
為了讓老婦人放棄給自己在齋藤家找個媳婦的念頭,紀長安將手機中僅有的兩張與林珞然間的合照拿了出來。
在看過林珞然的照片后,老婦人極為滿意地點頭,夸贊長安眼光不錯,然后是告誡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少女云云…
紀長安忽然覺得。
如果某人在此,聽了老婦人的評價和告誡后,一定會矜持而優雅地點頭微笑附和,然后在私下里沖自己眨眼,瘋狂暗示自己。
“長安,他…還好嗎?”
在對象一事暫時告一段落后,老婦人輕聲開口問道。
紀長安摸了摸鼻子,心中則是想起了不久前,自家那個浪蕩成習慣的老爹說過的關于顧老爺子的話。
“顧爺爺還不錯,身體挺壯實的,每天都把我當沙包打,美曰其名錘煉。”
紀長安半開玩笑地說道,試圖緩解空氣中不知覺彌漫著的沉悶與傷感。
老婦人微微一笑,目光有些失神道: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長安,我有一份禮物想麻煩你幫我帶給他,好嗎?”
紀長安頓了下,小心建議道:“要不,到時候您和我一起去魔都玩玩,然后…”
老婦人伸手輕撫紀長安的面龐,慢慢收回手,笑容恬淡地輕聲道:
“不了,我也老了,不準備離開瀛洲地區。”
“另外…我希望你能在東京都多住上一段時間,我的那份禮物還在籌備中,可能還需要一些日子。”
老婦人望向年輕人的目光中竟是帶著歉意與一絲乞求。
似乎覺得自己此刻的要求對于紀長安來說有些過分了。
而在短暫沉默了片刻后,紀長安綻放笑容道:
“當然可以,我本就打算在東京都內多住上一陣,好好轉一轉,再到周邊去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