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傳完口諭,回到東暖閣,發現朱翊镠正趴在御案上一動不動。
張簡修與張允修這時已經離開了。
“萬歲爺!”
“萬歲爺?”
馮保小心翼翼地連續喊了兩聲,知道朱翊镠此時心情差到了極點。
“聽見了。”朱翊镠抬起頭來。
“萬歲爺,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馮保回復道,“劉守有集合錦衣衛與神機營馬上出發,另外奴婢還專門派人火速前往保定,通知保定知府熊清,讓他認清這件事的嚴重性。”
“朕能親自去嗎?”朱翊镠忽然冷不丁地問道。他剛才趴著就是想這個問題。
“那可不行。”馮保當即否決,一本正經地道,“萬歲爺一些列的大動作,天下人可都盯著您呢?萬歲爺不在宮,許多事其他人又做不得主,就像剛才對待流民,申先生束手無策,必須萬歲爺決策才行。倘若萬歲爺離開,萬一又有什么事,誰能誰又敢做主?”
其實朱翊镠心知肚明。
他當然清楚這一點,只是因為太著急,此刻腦子里好亂。
馮保接著又說道:“宛平縣的試點改革尚未結束,萬歲爺緊接著又宣布大興縣試點改革即將開始。相比宛平縣,因為順天府駐地就在大興,所以形勢想必更為嚴峻,這時候萬歲爺無論如何也不能離宮啊!”
“可朕有一股不妙的預感。”
“…”馮保一個怔愣。在他眼里,如果別人說有不妙的預感也沒啥,可朱翊镠不行,神預測誰個不知?
見朱翊镠緊鎖眉頭情緒低落,馮保怔愣片許過后,又撫慰道:“萬歲爺請放心,強盜也是人,也怕死,沒有理由不知道張靜修的大名,不會有事兒的。況且保定府知府熊清已經下令封鎖保定府全境,誓要查到張靜修孩子的下落。萬歲爺又派錦衣衛與神機營前往支援,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皇后娘娘駕到——”這時聽見外頭值守的近侍喊道。
“萬歲爺,皇后娘娘來了。”馮保道。
朱翊镠都沒來得及開口,只見李之懌已經滿臉焦急地進來了。
“皇上,什么情況?”
“還不清楚。”朱翊镠搖了搖頭,繼而起身對李之懌說,“你先回坤寧宮,我現在去娘那兒一趟。”
“去娘那兒作甚?”李之懌忙問。
“心里堵得慌。”
“萬歲爺,奴婢隨您去。”馮保也連忙說道。他怕朱翊镠還是想去保定。
朱翊镠沒吭聲,徑自去了。
馮保寸步不移地跟在后頭。
李之懌也沒急著回坤寧宮,而是前往翊坤宮找鄭妙謹去了。
李太后才聽到張靜修進京途中孩子被搶的消息,正要派人去找朱翊镠,聽見近侍稟報說皇上駕到,正好。
“請娘代孩兒秉持國政數日,孩兒決定率三千營前往保定一趟。”
朱翊镠一來便開門見山地請示。
李太后確實是他信任的人。
馮保聽了一臉的焦急,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李太后。
只見李太后臉色一沉,冷斥道:“你胡說什么?瘋了嗎?”
“靜修與茜茜這時候很需要孩兒。”
“大明天下所有人都需要你。”李太后擲地有聲幾近吼道。
“可是…”
“沒有可是。”李太后霸氣打斷,“娘就怕你胡來,正想派人找你。你給為娘聽好了,自你登基以來,可以說你一直行走在懸崖邊緣,考成、京察、出使他國、清田均田、斷皇室宗親的糧…哪項政策不是得罪許多人?娘知道你很有本事,你也提醒過娘不要瞎指揮,好,娘可以不管,任由你折騰,娘相信你,因為你心中裝著百姓,下面的人還是很歡迎你很愛你。可你這個節骨眼兒上撒手要去保定,算怎么回事兒啊?”
馮保在旁聽著連連點頭,恨不得大喊一聲“太后娘娘英明”。
“娘知道你與靜修關系好,知道這時候你很著急,可越著急,越容易出亂子你不知道嗎?況且,你與靜修始終只是私人感情。你要時刻記住,你現在是皇帝,是大明之主,怎么能為了私人感情而意氣用事呢?你調動錦衣衛神機營哪怕北直隸的精兵強將,娘都可以不管,但你絕不能離京。”
“娘娘言之有理!”馮保實在忍不住所以贊了一句。
“镠兒,娘知道你此時此刻心里有點亂,哦,不是有點,是已經很亂了,否則以你的智慧,不會想不到這件事的蹊蹺。你想想,天下人誰不知道靜修與你的關系,誰不知道靜修是張先生的最疼愛的幼子?可為什么還有人膽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呢?如果娘沒猜錯的話,肯定有人暗中指使。可誰敢暗中指使強盜做這種事?肯定是豪強權勢大戶,沒準兒就是想引你去保定呢。”
“娘娘說得對!”馮保又贊道,“肯定是有人興風作浪。”
“去保定這件事你想都不能想。镠兒去了能解決什么問題?最多安慰靜修兩句。保定那邊有保定府的各級官員,镠兒又派錦衣衛與神機營前往支援,如此多的人力,娘相信會處理好。”
朱翊镠繼續保持沉默。
見狀,李太后又威嚴地道:“镠兒倘若敢亂來,娘絕不原諒你。回去冷靜地好好想想吧,娘不想多說。”
李太后一扭頭,擺手送客。
朱翊镠只得起身去了。
聽完李太后的話,馮保更是覺得要寸步不移地跟著。心想別說是離京去保定,就是在皇宮里頭,哪天不是波云詭譎?宮女死得少嗎?皇子死得少嗎?皇帝本尊也不能幸免,武宗落水只剩半條命,世宗差點被宮女勒死…這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
總而言之,皇帝絕不能以身犯險。
翊坤宮。
鄭妙謹與李之懌不一樣,她與張靜修、秦涵茜沒有交情。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她都沒見過張靜修夫妻倆。
所以,張靜修與秦涵茜孩子丟失的事兒,也沒有人告訴她。
還是李之懌來了她才得知。
李之懌道:“以大哥的脾氣,他指定想去保定,所以妹妹特意過來,讓姐姐也勸他幾句,這時候離開不得。”
鄭妙謹當然贊同,喃喃地道:“但我擔心這件事恐怕會兇多吉少。”
“那也沒辦法,相信靜修他們夫婦能理解。”李之懌喃喃地道。
“他們當然能理解,而且肯定也不希望皇上去保定,問題出在皇上,萬一真的有何不測,皇上定會愧疚一輩子。”鄭妙謹如是般說道。
“那鄭姐姐說怎么辦?”
“皇上這時候當然不能離京,至于辦法嘛…嗯,先看保定那邊查得如何,興許孩子能安全找回來呢。”
“鄭姐姐擔心孩子找不回來?”
“就怕搶走孩子的盜賊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想回頭卻已經沒有機會,不得不鋌而走險,索性來個…”
鄭妙謹一邊說,一邊做了一個“一拍兩散”的動作。
李之懌心領神會,忙說道:“這樣的話,那讓大哥趕快下旨,只要強盜放了孩子就饒過他們,既往不咎。”
“你相信嗎?”鄭妙謹反問。
“…”李之懌無言以對,她確實不相信。朱翊镠什么性格她比誰都清楚,別說饒過那幫強盜,找到他們將他們五馬分尸碎尸萬段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