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冤枉啊,奴婢怎敢欺騙您?”
張鯨忙屁股離了椅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叫屈。
“諒你也不敢欺騙朕,起來吧。”
見張鯨嚇得如此這般模樣,萬歷皇帝得意一笑,抬手讓張鯨起來。
張鯨松了一口氣,原來萬歷皇帝是詐唬他的,剛嚇得他渾身一顫。
張鯨爬起來,重新落座,不禁看了萬歷皇帝一眼,見萬歷皇帝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情,他才真的放心了。
萬歷皇帝收斂臉上的笑容,認真地問道:“你去過遼東,可曾聽說有關建州努爾哈赤他們祖孫三輩的事跡?”
“萬歲爺指的是覺昌安、塔克世、努爾哈赤他們祖孫三輩嗎?”
“嗯。”萬歷皇帝點點頭。
“萬歲爺為何忽然問起他們呢?”
“你師父當初為何一定要請建州女真族人努爾哈赤進京教學?堂堂大明帝國難道找不出一位精通騎射術的人才?”
“奴婢也不清楚。當時都覺得奇怪,恐怕也只有問奴婢的師父了。”
“你師父千里迢迢一定要請努爾哈赤進京,而這次努爾哈赤為了你師父又不惜率領學生游行示威連蹲監都不怕。他們兩個可真是惺惺相惜啊!”
“萬歲爺說起這個,倒是讓奴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兒。”
“什么?”
“萬歲爺,師父為了努爾哈赤,奴婢不明原因;但努爾哈赤為了師父,奴婢好像明白。這還得說到古勒寨之戰…”
因為張鯨監軍,所以他很清楚,于是將覺昌安與塔克世父子倆險些喪命于古勒寨一節娓娓道來。
“萬歲爺,奴婢當時覺得奇怪,如此混亂之際為何要單單確保覺昌安和塔克世的安全?以當時的情況看,如果沒有李成梁總兵的這道命令,覺昌安和塔克世必死無疑。后來就此奴婢特意問過李成梁總兵,他說這是師父的意思,原來師父曾再三叮囑過太后娘娘和首輔申先生,說一定要確保覺昌安和塔克世的人身安全。”
“哦,”萬歷皇帝點點頭,“你的意思是你師父救過覺昌安和塔克世?”
“是,這樣的話,就不難理解努爾哈赤為何不惜一切代價維護師父,是因為師父對他們家有大恩。”
“你師父到底是因為什么與努爾哈赤他們家扯上如此親密的關系呢?”萬歷皇帝喃喃地道,“按理說,你師父沒有理由認識努爾哈赤他們啊!”
“外界不都在傳師父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嗎?”張鯨如是般解釋道,“或許是因為師父早已料知覺昌安、塔克世有難,所以讓申先生叮囑李成梁總兵救人。”
萬歷皇帝吩咐道:“你去監獄里探望你師父吧,順便問一問他。”
“好的。”
“如果不累的話,現在就去吧。”
“奴婢遵旨。”
這樣,張鯨告別萬歷皇帝,出了西暖閣,朝著北鎮撫司詔獄方向而去。
即便沒有萬歷皇帝的吩咐,他也急著想去詔獄里探望朱翊镠。
張鯨的到來倒是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師徒見面,高興勁兒自不必說。
“徒兒叩見師父。”
張鯨與朱翊镠單獨在一起時,總要行跪拜之禮,親熱地喊一聲“師父”。
“起來吧。”朱翊镠一抬手。
“謝師父。”張鯨站起來,畢恭畢敬地侍立一旁。
“張家沒什么變故吧?張家人都還好吧?”朱翊镠關切地問。
“沒有,不過萬歲爺對張先生的恨太深,對這件案子的判決恐怕很重,萬歲爺要將張先生六個兒子發往邊塞。”
“知道了。”朱翊镠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早就知道了。”
“師父知道?”張鯨卻無比詫異,“萬歲爺才剛剛對徒兒說的,師父又關在詔獄,是如何知道的呢?”
“未卜先知。”朱翊镠得意地指著自己腦門兒,炫耀地道。
“說到未卜先知,萬歲爺特意讓奴婢來問師父呢。”
“問什么?”
“就是師父為何知道覺昌安和塔克世父子倆有難,還特意叮囑李成梁總兵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
朱翊镠拋去一個大白眼:“不是說了為師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嗎?”
“師父這樣說,讓奴婢如何向萬歲爺交代?”張鯨為難地道。
“實話實說啊,就說因為未卜先知。”
“哦,可是,萬一萬歲爺說師父勾結外族怎么辦?”
朱翊镠哂之一笑:“想對付我又何需找那么多理由?”
“師父,萬歲爺說要升我做司禮監掌印。”張鯨忽然跳轉。
“好哇!恭喜徒兒高升!不過別說為師沒提醒你,爬得高摔得重,你得小心點。這時候來見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萬歲爺讓徒兒來的。”
“那你更得小心點。最近與為師走得近的都沒好果子吃。”
張鯨又道:“萬歲爺答應放師父。”
“知道,早就想到了。”朱翊镠又不以為意地來了一句。
“師父又知道又想到了?”
“當然,不放我,難道將我永遠關起來不成?將我一關一放,外頭的人便以為他只是在唬我而已,這樣便可以掩蓋住他的真實用意。切,莫非你還以為是你說服他的?”
“哦,是嗎?”張鯨愣了一愣,進而笑道,“徒兒還真以為是呢。”
“你以為是便是唄,反正這件事,為師也不會感激你。”
“師父,對徒兒能不能好點?”
“怎么?師父對你不好嗎?哦,比起皇兄,既提拔你擔任東廠提督,又提拔你擔任司禮監掌印,師父反而經常出言譏誚,好像,確實不夠好哈!”
“師父知道就好。”張鯨咕噥道。
“身為宦官,徒兒已經升到頭了,倘若我是你,還孝敬什么師父啊?只管聽命于皇兄一人就是了。”朱翊镠依然帶著幾分譏誚的口吻。
“看吧,師父又在笑話徒兒。”張鯨委屈巴巴地道,“徒兒既然已經拜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那只是說說而已,實際上有幾人嚴格地遵守?”朱翊镠繼續一貫的風格,揶揄地道,“皇兄乃一國之主,都那樣對待自己的老師,給天下人做了一個如此好的表率,你大可效仿嘛。”
張鯨小聲嘀咕道:“師父就敢在徒兒面前出言譏諷,有本事到萬歲爺面前去說說看,師父敢嗎?”
“確實不敢。”朱翊镠不假思索。
“…”張鯨徹底沒脾氣了,他也只能付之尷尬的一笑。
不然還能怎么著?朱翊镠出言譏誚他,他又不敢還回去。
“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待為師出獄,自然會去找你。”
“多謝師父!”
張鯨欣慰一笑,他真的感覺累,但更欣慰的是,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朱翊镠送給他的溫暖:師父竟關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