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張鯨還想接著勸,開棺鞭尸萬萬使不得。
可被萬歷皇帝抬斷:“好了,既然你覺得不妥,那便作罷。”
張鯨大松一口氣。
卻聽萬歷皇帝冷冷地道:“開棺鞭尸既然也不行,那對他幾個兒子絕不能輕饒。革去他幾個兒子的功名蔭職遠遠不夠,必須發配邊塞。”
“…”張鯨不禁又是冷汗一冒,想著倘若心臟不好那完蛋了。
明知萬歷皇帝的處罰過重,可張鯨這時候也不敢繼續辯駁。
剛才一番陳詞就已經勉為其難,畢竟沒有順著萬歷皇帝。
如果接著辯下去,那萬歷皇帝會不高興的,甚至要懷疑。
那就得不償失了。
張居正案子不是還沒開始判嗎?現在只是定一個基調,也不是最后判決的結果,就是說還有緩和的余地。
張鯨沒有作聲。
萬歷皇帝就當他沒有反對。
這樣,關于“抄家”一案,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只等三法司走程序。
萬歷皇帝也沒有將內閣與六科的聯名上書遞給張鯨看——就好像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
本來,內閣與六科,聯合十八大衙門,就在張鯨回京前三天就已經遞上奏疏,請求對張居正一案就此作罷,萬歷皇帝看了異常氣憤。
可法不責眾,氣憤也沒轍,總不能將京官兒全撤了吧?
所以萬歷皇帝極力忍著,最好的辦法是留中不發,只當作沒看見好了。
他也沒有將奏疏遞給張鯨看。
緊接著,萬歷皇帝開始算盤第二件事兒:朱翊镠和嚴清。
抄張居正家一案其實還好說,畢竟都已經開始了,只剩下收尾。
可朱翊镠和嚴清就不同了。
不僅因為他們的身份以及他們做的事兒,還因為尚未開始。
準確地說是不知從何開始,尤其是對朱翊镠。
他只感覺這是病,可就是不知道該怎么醫治。
萬歷皇帝問:“關于皇弟與嚴清的事你也知道了?”
張鯨如實回道:“萬歲爺,奴婢回京的途中倒是聽得一些消息,但具體什么情況奴婢也不知道。”
“那朕就與你說說。”
于是,萬歷皇帝將朱翊镠和嚴清當天為潘季馴送行至京南郊、兩人一道去同乘一輛車回、朱翊镠和嚴清都自求關進詔獄等前后始末,對張鯨說了一遍。
其實大致情況張鯨已經知道了。
這會兒萬歷皇帝專門挑出來說,他已經感覺到問題的棘手。
就這樣說吧,凡是牽涉到他師父朱翊镠的問題似乎,確實都很棘手。
遠的不說,就說最近抄家的事,當時因為他師父和設在張大學士府里的朱氏集團,抄家遇到多少麻煩?
對此,張鯨比誰都要清楚,況且他自己拜師那會兒都有親身體會。
萬歷皇帝說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心留給張鯨思索的空間,然后才問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他們倆是故意的吧?”張鯨道,“他們倆之前有交情嗎?”
“朕派人暗中查過,皇弟與嚴清之前沒有接觸過,談不上任何交情。嚴清是什么樣的人,誰不清楚?他不攀附于人可是出了名的。”
張鯨點了點頭,嚴清的性子他當然清楚。只是想不明白以嚴清的性子,為什么與朱翊镠親近無間呢?
都已經坐到天官的位置上,如此之重臣,豈能不知道避諱?更何況是如此敏感的問題和敏感的人。
正因為考慮這些,所以他才問:那兩個人是不是故意的?不然無法解釋嚴清會與朱翊镠一道啊!
見張鯨沉默了好大會兒,萬歷皇帝又道:“朕想問你,現在該如何處置皇弟與嚴清最為合適?”
“萬歲爺,奴婢以為還是放人為妙。”
“放人?”萬歷皇帝滿眼的訝然與不甘,心疼地問道。
“對。”張鯨固執地道,“奴婢堅持認為放潞王爺與嚴清最為妥當。”
“何以見得?”
“萬歲爺,一個是昔日的潞王,依然深得太后娘娘的寵愛;一個是不攀附的正直大臣,誰也不相信他會有二心,倘若不放,又做何處置呢?”
“…”萬歷皇帝不說話了。
“萬歲爺說要調查,可以想象,還能調查出什么呢?潞王爺和嚴清兩個都很特殊,一個被貶庶人,一個不攀附,難道還會結黨營私?奴婢以為,這也是他們兩個主動請求關進詔獄的原因:心里有底,不怕被調查。如果奴婢沒有猜錯的話,他們兩個被關在詔獄里一定悠閑得很吧。”
“…”這次不是萬歷皇帝不說話,而是無話可說。
據看守詔獄的典獄長來報,事實的確如此,朱翊镠與嚴清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可悠閑了,仿佛世界末日到來了他們都不怕也不關心。
張鯨的意思,他當然聽明白了:朱翊镠庶人一個,而嚴清品格端正永不攀附,這兩個人實在特殊,即便在一起又能說明什么呢?
“難道萬歲爺另有想法?”
見萬歷皇帝沉吟不語沒有表達的意思,張鯨不禁試探地問道。
“沒,沒有…”萬歷皇帝支吾道,“朕只是隨便問問你的看法。”
“哦。”張鯨嘴上是應了一聲,但心里頭可不這么想。
如果只是隨便問問,那為何一直關著朱翊镠與嚴清不放呢?
分明是懷疑他們,或者想給他們罩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吧。
“既然你這樣說,那朕讓人放了皇弟與嚴清?”萬歷皇帝不是肯定是語氣,而是探問的語氣。
張鯨忙道:“奴婢只是建議,但最后決定權還在萬歲爺手里。”
稍頓了頓。
萬歷皇帝冷不丁地又道:“朱氏集團乃至荊州城都離不開皇弟吧?”
張鯨謹小慎微地回道:“萬歲爺,貌似是這樣的。”
“這么說,朕必須放皇弟回荊州?”
“萬歲爺,還是那句話,最后的決定權依然永遠在您手里。您說放就放,您說不放,誰也無法阻止,無論對錯,無論什么原因,甚至不需要原因。萬歲爺是一國之主,您說了算。”
“朕明白了。”萬歷皇帝欣慰地點了點頭,感慨道,“朕盼你回來果然沒錯,還是你會說話啊!”
“萬歲爺過獎了!”
“不,這是朕的心里話。這次回來朕要重重地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