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一時沒轉過彎來。
為什么老爺說負責抄家的是與之有過節的張鯨、邱橓反而更好呢?
是他們兩個負責,那到時候查抄不得“鐵面無私不遺余力”嗎?
見游七一副詫異的神情,張居正解釋道:“我與張鯨、邱橓他們有過節,那他們抄家時就更加心狠了嘛,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嗎?只要保證人沒事,任憑他們怎么折騰。”
游七聽了似乎能明白老爺的心意。
就是說張鯨、邱橓對張大學士府越是心狠,那老爺與萬歷皇帝之間的仇恨就越大,屆時反抗就會越顯得合理。
只是,如果人都安然無恙,那張鯨與邱橓還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呢?
可想到這兒,游七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甚是可惡,難不成為了加深老爺與萬歷皇帝之間的矛盾而讓人去送死?
只有死了人,那才叫事兒大呢。
隨著抗議的隊伍越來越大,聲勢自然也就越來越大了。
荊州府的官員們焦頭亂額,一個個提心吊膽,生怕爆發沖突混亂。
但他們又不敢放人自由出入,害怕即將到來的欽差怪罪。
抗議的人群越來越多,法不責眾的心理,人一多,便越來越激憤,眼看著崗哨們就要頂不住了。
只聽一名探子飛馬來報:“欽差大人已進入荊州城。”
這不報還好,雙方互有忌憚,雖然抗議的人不斷踴躍,可最終也沒有誰個真敢沖上去大打出手。
畢竟這時候沖上去就是知法犯法,要吃官司蹲監獄的。
這一聲報,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抗議反而更加猛烈。
“欽差大人來了又能怎樣?難道不讓我們過日子等死嗎?”
“就是,欽差大人來了,難道有權不讓我們工作嗎?朱氏集團這幾天的損失他們是不是得賠?”
“查抄張家是皇帝爺的旨意,我們這些人不敢說什么,可皇帝爺也沒有下旨查抄朱氏集團啊?”
“放人,放人。”
“我們這些窮苦人的利益,難道就該這樣被任意踐踏嗎?”
“抗議,抗議。”
“我們并沒有做違法亂紀的事,憑什么無緣無故剝奪我們的權益?”
眼看就要干起來,荊州府終于有官員出面說話了。
“大家稍安勿躁,我們也只是接到上級的通知,秉公辦事而已。朝廷的欽差馬上就到了,大家有什么話,有什么意見,與欽差大人說。你們這般叫囂,讓我們這些人也無能為力啊!”
這一番話明顯有推卸責任之嫌,可說的似乎,的確也是事實。
“好!那我們就等欽差大人來,與他們好好理論理論。”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瘦猴子一般的徐爵。
這里知道他身份來歷的人很少。
抗議聲終于停下來了。
難得安靜會兒。
張鯨、邱橓他們風塵仆仆的到達之時,都已是半下午了。
因為他們是奉旨前來,所以荊州府的官員不敢怠慢。
盡管張大學士府大廣場前的形勢依然十分嚴峻。
可荊州府的官員還是先將張鯨、邱橓他們迎進會館安歇,稍事休息后,又給他們安排接風盛宴。
宴席之上,張鯨和邱橓才問及張大學士府那邊的情況。
荊州府的官員也不敢隱瞞,只得將真實情況一五一十告知。
當然,這些所謂的“真實情況”,也只僅限于他們的所見若聞。
張鯨與邱橓聽了,好像也沒有太當回事兒,繼續推杯問盞。
待得酉時過盡,天色差不多已經全黑下來,張鯨與邱橓才打著飽嗝,帶領人馬前往張大學士府查看。
一到那兒,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張大學士府廣場前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
都是抗議的人。
天黑盡了他們也不走。
朱氏集團的員工當然不會走,這幾天他們全耗在這里,坐在地上吃,躺在地上睡,每天還叫囂著精神抖擻。
另外那些離不開朱氏集團的人,雖然來一批走一批,可總量只增不減。他們像朱氏集團的員工一樣,每天也在這里吃在這里睡以示抗議。
當天色一旦黑下來,他們便點起火把,有些還燃燒木頭…總之,張大學士府廣場前耀如白晝。
張鯨與邱橓見到這樣一大群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上晚風一吹,不禁酒醒幾分,一時竟不敢靠近。
“看,欽差大人來了。”
也不知是誰,人群中忽然有人發現張鯨與邱橓他們,當即嚷叫起來。
頓時如同風吹草動一般紛紛扭頭。
當看清楚確實是欽差到來之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起立。
這情形像是要興師問罪一樣。
張鯨和邱橓不禁一激靈,立馬兒感覺酒醒了一大半。
第一感覺:這些人要怎樣,是要找他們拼命的嗎?
何曾見過這等仗勢?
如此一來,他們更不敢靠近了,感覺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似的。
此時,徐爵也在抗議的人群中。
他勾著頭,怕被張鯨認出來。
在京城時,他當然認識張鯨,張鯨自然也認得他。
“領頭人便是大公公張鯨。”徐爵輕輕地對身邊的人小聲介紹道,“張鯨身邊那位就是刑部右侍郎邱橓。”
“那現在我們該怎么做?”徐爵身邊立即有人問道。
“放人,賠。”徐爵輕輕地點撥道。
“欽差大人,”立馬兒有人高聲呼喊道,“皇帝爺難道也讓查封潞王爺的朱氏集團嗎?這些天我們的損失可大了,請問這筆賬該怎么算?”
“不僅僅你們朱氏集團,還有我們難道就沒有損失嗎?嚴重擾亂了我們的生活,害得我們無所適從,請問這筆賬又該怎么算?”顯然,說這番話的并非朱氏集團的員工。
但無論是誰,都音韻鏗鏘理直氣壯且帶著質問的口吻,就好像占著理兒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怕似的。
張鯨斥道:“你們休得在此聒噪,查抄張家是萬歲爺頒發的圣旨,既然要抄家,當然得封鎖張府。怪只怪這天下之大,朱氏集團非要駐扎在這里。待潞王爺回來,我自會向他交代解釋。查抄完畢,你們就能自由,眼下還不退去?難道誰敢抗旨不成?”
張鯨這番話說得甚是強勢,而且避開了賠償的問題。
言下之意:怪只怪朱氏集團這次倒霉,天下那么大,為何偏偏駐扎在張大學士府里?至于算賬,哼,有本事找萬歷皇帝算賬去。
反正張鯨的話差不多就這意思。
抗議的人聽明白了。即便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是還有徐爵暗中指導嗎?
他們當然不干了。
立馬兒舉起火把叫囂起來,嘈嘈雜雜,一浪高過一浪。
張鯨和邱橓怔愣,至于抗議的人叫嚷什么,他倆一句也沒聽清。
現場已經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