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宿命論
三分鐘后，唐天心終于開口。
她緩緩說道：“每次觀摩于老師的表演，都會有新的感悟。我代表大雪山基地全軍將士感謝你。你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絕望的未來，但我們依然感謝你。普通人不愿認可你的猜想，但我們愿意！”
唐天心深吸口氣，猛然炸開嗓子，“因為我們是軍人！我們必須接受無限種可能里最絕望的一種，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允許這種絕望未來的存在可能，因為我們無從選擇！”
“是敵人選擇了我們，不是我們選擇了敵人！軍人不在乎未來會是怎樣，無論于老師的猜測是對是錯，我們只有一個選擇，放棄天真，迎接戰爭！”
“我們會打一場無論勝負的戰爭！拋開對結果的幻想先打一場！哪怕只能打一場！打贏了當然好，輸了也無愧于心！”
“比起盲目樂觀，我更愿意真把現實往于老師揣測的方向去想，抱著毫無退路的悲觀去嘗試一切可能。正如千年前陳鋒大師所言。”
“若別無選擇，便不抱希望，自然永不失望！”
“敵人要戰爭！給他們戰爭！要戰便戰！”
無堅不摧的意志伴隨她強烈的語氣，頃刻間驚濤駭浪般向在場每一個人撲面而來，席卷了偌大的體育場。
先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也不知是誰悄然的高舉右拳，拳鋒當空，漲紅著臉喊出了第一句，“要戰便戰！”
這聲高呼仿佛一團跳躍的火焰在長滿枯草的曠野上迎風狂奔，迅速鋪散傳播開來。
“要戰便戰！”
無數人振臂高呼。
吶喊先是零散混亂，然后迅速變得整齊劃一。
聲浪劃破天空，直沖云霄。
在距離戰爭還有一年時，唐天心利用這場藝術秀，把戰意提前狠狠捏到了最高處。
陳鋒倒沒有跟著喊什么，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他能感受到孩子媽在每條時間線里的成長。
做好思想政治工作，鼓舞士氣，捏合軍心本就是一名優秀的軍事領袖應該具備的能力之一。
以前的孩子媽對此其實并不看重，她過于沉醉在自我能力的提升中，忽略了這個本可以做得更好，但即便沒有也不算大礙的細節。
這次她變了一點，組織起這場悲觀藝術秀，讓原本心如鐵石的戰士們稍許受到觸動，打開一點裂縫，然后迅速用語言的力量將些微動搖的軍心狠狠穩固下來，再重新拔高到下一個境界。
人類已經完成了近五百年的艱難馬拉松長跑，終點就在前方。
誰也不知邁過終點后是萬丈深淵還是青天白日。
人終究是會累的，戰士們也需要這樣短暫的調整，再又拿出最后一口精氣神，繼續往前，站好這最后一年的崗。
孩子媽意識到了這點，也做到了。
她與自己一樣，她也越來越值得信賴。
陳鋒老懷甚慰。
就是有個事情挺那什么。
為什么我每次的名言都不太一樣呢，老變來變去，不是錯字漏字就是少字。
別人不知道感覺還好，可他本人作為名言創造者對此深感慚愧。
他暗想，可能以后的錦囊得再細化一點，用小本本把名言都記下來，再拿到關鍵的時候說出口。
這樣能統一版本，不然顯得本大師挺不負責任，挺混子的。
陳大師并未注意到，在他陷入沉思琢磨如何認真對待自己的名言時，遠處黑暗中正有一雙美目用灼灼的視線，穿越人群投射到他身上。
視線的主人不是舞臺中央的唐天心，而是于夢櫻。
作為一名將新技術運用到化境的后現代藝術家，于夢櫻是個自我要求極度嚴格的完美主義者。
她的精益求精不僅局限在作品上，她也很在乎每一位觀眾的反饋。
雖然不可能親自去檢視每個觀眾的狀態，但在量子智能的輔助下，一些特別反常的情況都會實時反饋到她眼前。
她會去查明原因，與對方溝通，并作為下次改進的參考。
此時有個叫陳鋒的名字高居異常觀眾重點關注名單的最上方。
她見過不討喜的觀眾，但卻從未見過這種奇葩。
于夢櫻覺得這人簡直喪心病狂。
這人只在剛開始時心跳微微加快，流了一點淚，隨后卻迅速陷入平靜，注意力高度不集中，對自己的表演極不專注，甚至可謂毫無尊重。
明明有另一位軍官提醒了他，他倒好，反而更過分了，當場掃起別的資料來，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在看到自己關于復眼者文明猜想的拓展內容時，這人絲毫沒有出現低落情緒，卻更過分，那小眼神分明就是厭惡，一臉你很煩，我不想看到你的樣子。
要不是這在大庭廣眾之下，于大師真想沖這人面前叉腰問他，你今天究竟是干嘛來著，專業拆臺的嗎？
這人和千年前的陳鋒大師同名，長得也挺像，可為人怎么天差地別，素質極差。
于大師心情不太美妙，連以前每次表演結束后與觀眾及時溝通的習慣都給改了，等唐天心講完話，宣布表演結束后下來時，她簡單的與唐天心交流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以后有機會再問這人究竟什么意思吧。
不，最好不見，反正他都沒認真看，也聊不出什么東西來。
倒是陳鋒有點遺憾，他本來還尋思有沒機會利用將軍大人對自己的格外青睞，沖到前面去和這位藝術家聊聊天，刺探一下她的思維，看她究竟是以什么為依據堅定的認為復眼者文明具備那種規模。
奈何他現在的軍銜畢竟只得士官，人又走得太快，搭不上話。
陳鋒尋思，不急，反正這次才剛剛開始，來日方長，等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陳鋒看看表，時間不早，都快十點半了，得趕緊開溜回宿舍，學習二十一世紀至三十一世紀的先進文明進步體驗。
他這次過來后一整天都忙如狗，拖到現在還沒空翻史書，可給撓心窩子急得夠嗆。
“陳鋒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把你的權限打開了，你跟著輔助智能的導航直接飛過來就行。”
陳鋒剛走出體育場，背后丁虎正叫他時，他的個人通訊系統里直接彈出這段語音訊息。
將軍大人就是霸道，都不需要他點確定，自動就播放了出來。
可能這就是特權階級的滋味吧。
陳鋒回頭與丁虎打聲招呼，“虎哥什么事？”
丁虎怒氣沖沖的走上前，“你剛搞什么呢？一直東張西望，將軍講話的時候你都一臉心不在焉。怎么？覺得別人都很熱血的時候，一個人清醒顯得很有范兒？舉世皆醉唯我獨醒很長臉？”
陳鋒：“Emmm…”
虎哥你屬狗的吧，坐我前面好遠都知道我在干啥。
還有，既然你知道我在走神，那不說明你也很混？
有臉說我？
“別發愣，跟我去政教室，你的銀河戰丸操作水平是不用我開小灶了，但我非得帶你好好補補歷史，給你做做思想工作，讓你這臭小子知道先輩們的血究竟為何而流。嗨，都怪將軍不該給你提前轉正，你這思想就很不過關。”
丁虎一把抓住陳鋒的肩膀，不讓他走。
陳鋒急了，“虎哥不然我們改天吧，我這會兒有事，得先走一步。”
他想掙脫，但這次虎哥喚醒度也不低，力氣很大，給抓得死死的。
丁虎繼續瞪眼，“去你的，你能有什么事，少狡辯了。”
陳鋒長嘆一聲，“唉，這都是命啊！虎哥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正在丁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他的通訊器響了起來，是上級直接傳達的命令。
“丁虎，剛剛接到領導通知，讓你去巡邏一下木星氫同位素收集站的運行情況。”
丁虎一愣，“啊？現在？”
“對，就現在。”
“哪個站？”
上級：“每一個。”
丁虎：“嘶…”
上級命令不可違背，并且丁虎本來曾經也是很專業的多功能技術兵，這個命令合情合理，毫無蹊蹺。
他再瞪陳鋒一眼，“算了，我這次要務在身，暫時放過你，改天我再收拾你。”
目送著虎哥匆忙遠去的背影，陳鋒心中只想說三個字。
宿命啊！
我攔不住你啊！
陳鋒聳聳肩，拿起多功能腕表，激活輔助智能，穿上騰龍武裝。
但這次他倒不是用介質引擎飛的直線，騰龍武裝打開反重力次級引擎，接入與地球表面全覆蓋的空中智能導航網絡，在半空劃出條長長的弧線。
三分鐘后，陳鋒落到了基地中央指揮部的某個平臺上。
陳鋒邁步往前，走下平臺，唐天心的辦公室合金門自動打開。
她正背負雙手站在里面，背朝著陳鋒，眼睛落處的畫面，是方才體育場里的景象重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陳鋒走過去，問道：“唐將軍您有什么事嗎？”
唐天心沒回頭，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剛才的表演怎么樣？”
陳鋒下意識答道：“大。”
“嗯？”
陳鋒：“大氣！豪邁！很有想法，我覺得還不錯。”
“你沒感到絕望嗎？”
陳鋒笑了，“這有什么好絕望的，反正都得打一場。”
唐天心輕輕的嗯一聲，“不錯。”
短暫沉默后她又道：“我已經正式對外公布我的優化組合配對選拔賽，你這邊不用點擊確認參賽，我已經錄入你的信息。”
陳鋒嗯了聲，“挺好。”
“你想知道有多少人報名嗎？”
唐天心突然笑得有點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