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何至于此
小書苑難得的忙碌了起來。
要搬離此地，絕非簡單的三言兩語、一日兩日便可完成的。
不過在妖魔作祟，趙秦施展臨終之陣后，哪怕是再不怕死的人，也該明白小書苑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繼續留在此地除了徒增傷亡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但此事又不可過于拖延，正如同陸長生所說，遲則生變。
趙秦身為小書苑的大師兄，是小書苑的主心骨，哪怕如今狀態差到了極點，卻也不能少了他。
在李置身的攙扶之下，趙秦也在小書苑之中四處的走動著。
難得的，并無人勸阻。
誰都知道施展過臨終之陣的趙秦并未剩下多少時日，甚至多活一天，都是賺了一天。
與其躺在床榻間安安靜靜的等死，反倒不如讓他在這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小書苑中四處看看。
在這位已將近油盡燈枯的大師兄面前，小書苑中即使仍有人心又不岔，也說不出什么狠話來，只能沉默的收拾著東西。
陸長生回到了小山谷之中，對外界之事不再過問，他相信趙秦能將一切都處理完善。
而花生又背起了那塊門板，三年過去，少女亦如當初那般模樣，像是被歲月定格其間，只是眉眼之間已無當初那股不服不岔的怨氣，終于有了一些少女的模樣。
熊二仍顯得有幾分沒心沒肺，不過倒也看得出近來氣氛格外沉悶，老老實實的待在小山谷之中寸步不出，生怕花生再找他切磋。
在無形的默契之中，小書苑走動的人流漸漸變得稀少了起來。
新的一日，天光明媚，已至晌午。
床榻間，趙秦再次睜開了雙眼，愣愣的直視著自窗外照進來的，明媚的天光。
在潮州的秋日里，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大師兄，您醒了？”始終坐在床榻一旁的李置身連忙上前來，端著一副茶碗，“要喝點水么？”
“不了。”
趙秦微微搖頭，抿了抿干癟而又枯燥的嘴唇，枯瘦的臉上掀起一抹難看的笑容。
“真好啊。”
“什么？”李置身探著身子問道。
趙秦的呢喃聲實在太過輕微，哪怕他格外注意都未曾聽清楚。
“沒什么。”
趙秦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他努力的想要坐直身軀，但或許是這一覺睡了太久的原因，滲入身軀的無力感讓他無法挪動分毫，最終只是微不可查的晃了一晃。
他也并未開口讓李置身將他攙扶起來，而是自顧自的躺在溫暖的床榻間，溫暖的天光透過小窗撫摸著他的身軀，帶來特殊的溫暖。
熏香的味道混入鼻尖，薄被上那熟悉的溫度讓人安心不已，溫暖而明橙色的陽光留存于身，趙秦舒適的吐了一口氣。
微微依存了片刻，在即將遁入那混沌而又舒適的黑暗之間，趙秦終于再次開口喚道：“置身啊。”
“我在。”李置身站在床邊，看著趙秦那已經閉合的雙目，緊張不已的應聲。
“你來小書苑幾年了？”趙秦問道。
“差不多兩年吧。”李置身想了片刻，回答道。
在洪縣之中，他安置身后之事花費了一些時間，尋得小書苑又花費了頗多的時間，到得今天，他來小書苑也差不多有了兩年的時光。
“兩年啊......”趙秦拉長了聲音，“對普通人來說的話，已經算是不短的時間啦。”
“是。”李置身不知趙秦何意，只是點了點頭。
“后悔么？”趙秦突然問道。
“啊？”李置身微微一愣。
“你和我們不一樣。”趙秦笑了起來，“你是有本事的人。哪怕不來小書苑，在凡塵之中，也能做出一番事業。這兩年讓你待在小書苑中，沒學會什么，反倒是浪費你兩年時光。”
“大師兄何出此言？恩人對我有救命之恩，若無恩人相助，置身早已餓死路旁，哪有今日這一切？”李置身握住趙秦的手掌，連忙說道。
“三弟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趙秦不理，繼續說道：“有本事的人啊，都喜歡往外面跑。而我們這些人，除了小書苑，難有容身之地。”
“本是各有前路，自得前程。如今倒是連累了你......”
“大師兄！”李置身想要解釋什么，但趙秦抓著他的手掌在此時微微用力，讓他想要說出的話語卡在了喉間。
“你和我們不一樣。有野心，有能力，只是太過孤獨。小書苑并不適合你，三弟大概也看了出來，否則也不必等到赴死前才讓你來此地。”
趙秦又笑了起來，本該年輕的臉上層層的皺紋堆砌在了一起，像是路邊衰敗的野花一般。
“讓你來此，本非三弟的意愿。只是世道如此，世道如此啊！”
虛弱的聲音之中，透漏著一絲無力。
淚水自臉龐滑落而下，握著趙秦的手掌，李置身不發一言，已是泣不成聲。
他生來孑然一人，無朋無友，若非李秋明救濟，他已死在路旁。
好不容易混出一番模樣，覓得恩人，恩人卻又死于敵手，到頭來托付他至此，尋得歸處，竟又是眼前這番模樣！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小書苑啊，也沒什么東西......只剩下些許藏書，便交由你來處理。那些不愿散去的人，便讓他們跟著你吧。”
趙秦握著李置身的手掌用起力來，那緊閉的雙目微微張開一道縫隙，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大師兄，我......”李置身站起身來，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大師兄竟會將這般重要的事情托付與他！
“我已經與他們談過啦，你無需擔憂，更不必掛懷。從今往后啊，你便是他們的領路人。”趙秦忍不住咳嗽了起來，緩了許久，方才說出下一句話。
“這可不是什么禮物，這是包袱啊。”
握著李置身的手掌，變得無力了起來，趙秦的聲音縹緲，恍惚間，他好似看到了背負不平劍，興奮的說起潮州的三弟站在身前，意氣勃發。
慢慢的，那身影與站立的李置身重疊在了一起。
“三弟......”
趙秦伸出手掌，想要握住那雙手。
可他身上像是纏著萬鈞之重，那勉力支撐，剛剛抬起一寸的手掌，便是無力的落了下來。
“大師兄！！”
李置身驚呼出聲，淚流不止。
大乾三年，秋日午間，小書苑大師兄趙秦，身隕聽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