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總為浮名累
“小心！”
紅娘臉上再無半分嬌媚之色，鋒銳的劍意像是自天上地下而來，對面僅僅只有三人罷了，卻像是有千軍萬馬直沖而來，發散出的森寒殺意讓人如墜冰窟。
一群妖魔雖性情不堪，但真論生死搏殺卻也沒幾個庸手，彼此之間立刻散開陣勢左右防備，一團團靈光爆閃之間法器符篆五光十色讓人眼花繚亂。
奇怪的是，眾人的反應哪怕再及時，可到底是慢了一拍，竟無一人真臨劍氣之威！
場面一時間從最初的散亂不堪，再到霎時間的蓄勢待發，卻是又古怪的靜謐了下來。
紅娘目光牢牢的鎖定在陸長生的身上，不敢有片刻挪移。
不管這位是突然出現，或是始終在這里卻沒讓人發現的高手有著什么樣的想法，紅娘的心中都有一種“中計”的感覺。
她分明已徹底將小書苑與外界隔絕，關于小書苑的一切根本無法傳遞到外界，怎么會跑來這樣的一位高手？
難不成他始終都待在小書苑中？可若真是如此，為何前幾日趙秦會不由分說的引爆臨終之陣？
紅娘心念電轉，不敢有片刻的松懈，面上卻是又露出了幾分微笑，只是沒了最開始那般誘惑人心的嫵媚之意。
“這位道友，不知這是何意？”紅娘盡力微笑著開口說道，那森然劍意蓄而不發，反而更讓人心生緊張之情。
“我很難過。”陸長生看著她，微微嘆息。
“什么？”
紅娘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很難過。”陸長生又重復了一遍。
“道......道友有什么難過之處？”紅娘強撐著笑意，身軀卻是不自覺的緊繃了起來。
怕不是碰到了一個瘋子？！
陣前跟敵人說自己很難過？要不是氣機被劍意牢牢地鎖定著，她肯定不會在這里與這瘋子白費口舌。
“圣人沒有做錯什么，卻給小書苑帶來了很多麻煩。”
陸長生像是真的有話要說一樣，紅娘剛剛開口，便立刻接下了話茬。
“龍君沒有做錯什么，小書苑卻再入局中。”
“小書苑更未曾做錯什么......卻是要承殺身之禍。”
陸長生眉目如刀，目光卻是疑惑的，他看著紅娘問道：“那你說，錯的是誰呢？”
“啊？”紅娘微微愣神，瞬間便明白陸長生意有所指，分明是今日之事！
“道友說笑了。圣人在小書苑成道，小書苑便承了圣人的福氣。龍君再入小書苑做東道主，便是將小書苑抬到了明面上。如今之事，說咎由自取未免過了，但到了今日這一步，便是沒有我們，小書苑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場。”
思量片刻，紅娘緊繃的身軀稍稍松弛了一些，聲音也終于恢復了最開始的模樣。
“所以說，都是應該的？”陸長生問。
“小書苑不過是一藏書之地，卻是屹立于風口浪尖之上，受盡目光自然也要承蒙利害。便是它未曾錯過什么，所受非議多了，便也有錯了。”
紅娘斬釘截鐵的說著，已不似最開始那般恐懼。
“哦。”
陸長生點了點頭。
他們原來秉持的是這么個道理。
哈，竟是這么個道理。
這些人、妖、魔，害死林小依的那一戶人家——他們竟然是這么一個道理。
便是未曾錯過什么，人情世故、利益往來，足以殺人，無謂對錯。
有劍吟聲響起。
自陸長生手中，自不平劍上。
不平啊——
“殺！”
氣氛瞬時間冷冽下來，有人率先動手，法器沖破云霧，如山岳般橫壓而來，但還未至陸長生身前，便四分五裂，好似有一道道看不見利刃劃破。
紅娘抬手一揮，漫天的粉紅色迷霧便逸散開來，陪著說了那么多的話，她可不是過來聊天的！
既然已遭受暗算，自然是先走為妙。
“殺了他！”
紅娘的身影隱沒在粉紅色的霧氣之中，唯有聲音傳蕩開來，讓人心頭一震。
原本處在她后方的妖魔吸入迷霧之后，呼吸微不可查的急促了幾分，血液之中似有某種燃燒的力量充盈之至，不吐不快。
數十道身影向著陸長生撲去，他們大多與正常人不同，或是披鱗帶爪，目如彎鉤；或是頭有犄角，身兼數足；亦或殺氣凌人，面目猙獰。
只是那般不要命的氣勢，便足以讓未見過鮮血的人嚇得肝膽俱裂，更不要說有這么多的妖魔一齊沖來。
“君有難，臣相援，此為道義。”陸長生手握不平劍，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誰聽。
伴隨著他的說話聲，有劍光劃過天地。
劍光純白，似凝皓月之輝，凄厲寒冷之至，可劃過之處卻有滾燙鮮血淋漓而下，如潑墨作畫。
“心有懼，身亦行，此為氣節。”
如昊日初生般的光芒籠罩而來，溫暖的劍芒看不出凌人盛氣，像是初生太陽般溫暖，也帶走了溫度。
慘叫聲、怒吼聲、喝罵之聲響徹不休。
陸長生又一次說道：“路未盡，人相亡，此為厄難。”
一道道劍氣破土而出、蜂擁而至，劃破長空，斬斷裸足，削去血肉。
不多時，除了他以外，那些多余的聲音也漸漸消失、泯滅。
此時已是初秋時節，萬物歷冬日風雪、春日澆灌、夏日盛放，已至豐收時。
但，也終有一些人，看不到了。
“小依啊，這個故事，我并未跟你們細細講過。”陸長生看著不平劍，忍不住微微搖頭。
“若是不明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陸長生放下了手中長劍，看著那不遠處橫陳的一具具尸骨。
在他的身后，趕來的花生和熊二默不作聲的靜靜跟隨著。
更遠處一些，半瞎子倚著一顆已是枯黃的樹木，旁若無人的喝了口酒。
“總為浮名累。”
燒酒入喉中，半瞎子伸了個懶腰，也不管身下的泥土，晃晃悠悠的起身，步履蹣跚的走了幾步，只留下若有若無的話語聲消散于風中。
而陸長生的目光，卻是定格在了空中某處。
有一只粉紅色的蝙蝠，隱沒在粉紅色的霧氣之中，想要不知不覺的逃離此地。
蝙蝠嬌小，通體粉紅色的絨毛遍布，細細看去竟有攝人心魄之感。
“與人為師，與已為名。”
陸長生手掌虛握，劍意化牢籠。
“總該——討個公道吧？”陸長生自言自語的說著，像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人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