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造化弄人
陸長生雙瞳微縮。
宣紙上所書的字跡，正是他初入私塾之時所寫，曾書兩幅，贈與學生。
一個贈給了迅哥，一個給了林小依。
此刻信使帶來的宣紙，便是他昔日贈給林小依的！
“我便是小道爺，怎么了？”陸長生深吸口氣，緩緩問道。
若平安無事，這副宣紙如何會被信使帶到這里？當初他從清風觀離去，可未曾告知別人自己的去向，除了......許秋毫。
“在下，在下也不知。只不過是奉左巡史之命，前來此地問詢。”信使偷眼打量了陸長生兩眼，隨即不敢耽擱，連忙將書信遞了過去。
陸長生接過，一共有四封信件，最上一封書信與余下三封皆有不同。
“陸兄親啟。”
“一別多年，陸兄安好？以陸兄心性，尋常問候便不再一以贅述，來日相逢，自當一醉方休。”
“此次千里追尋，乃是因一則要事。昔日你我二人之學生，林小依之事。”
“當年小依暫別學堂......”
許秋毫信中所言，便是此次信使來此傳報的目的。
原來那林小依離開了私塾之后，便跑去了洪縣的一戶人家在賬房幫忙打理。
又因為林小依來自于秋實鎮，是那位“神仙顯靈”的小道爺所教授過數月的學生，所以林小依被那戶人家頗為重視與關照，逢人便會說起此事。
加上林小依本就頗為聰慧，更曾在私塾之中擔任過班長一職，有些歷練，再加上陸長生所授學識，在賬房幫襯之時也顯露出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林小依本就相貌出眾，再加上所展現出來的本事，理所當然的被那戶人家看好，直接被納為了小妾。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的是，福禍相依。
林小依因為陸長生“神仙顯靈”的緣故被看好，又因為自身的才智和容貌被納妾，可到底還是惹上了麻煩。
因為她的另一位先生，曾在秋實鎮擔任了大半載私塾先生的許秋毫，成為了潮州左巡史。
左巡史啊！在沒有立下郡王之前，這個官職在秋野郡足以一手遮天，無人能制，自然也就成為了所有人巴結奉承的目標。
林小依既是那位神仙顯靈小道爺教授過的學生，更是當今秋野郡左巡史許秋毫的學生啊！
那戶人家自然是喜不自勝，有著這層關系在，他們豈不是能夠平步青云、蒸蒸日上？
甚至還要想休妻之后，再娶林小依，納為正妻。
其中緣由，自然是因為許秋毫和陸長生的關系。
可是，林小依拒絕了。
許秋毫的秉性，相處大半載的時間，哪個學生不知道？
那是眼里不容沙子的先生，格外受人敬重。
若是真想去找許先生謀得一官半職，莫要道什么身份，直接展現本事明說便是，若是想要依靠昔日授課之誼當做資本，恐怕才是真正的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更不受待見。
話是實話，但那戶人家根本不信，百般催促，林小依只能假病不見。
時日消磨的久了，那戶人家便傳出了風言風語，有人說林小依已經看不上他們，準備另謀出路......以此種種，不一而足。
此后的事情，也便無需贅言。
人都是有耐心的，可當耐心消弭完了之后呢？
林小依百般不依之下，層層刁難與非議不止，奈何她始終不松口，最后......被餓死在房中。
甚至這件事，最開始許秋毫并不知道。
林小依死后，那戶人家連正經的下葬都未曾有過，甚至嚴令不許任何人說出此事，秘密的將林小依扔至山林之中。
據說，是那戶人家看左巡史兩年時光都未曾再來過洪縣、秋實鎮一次，也未曾問詢過自己的學生，認為林小依本就無足輕重，但事情若是傳出去，也害怕受到清算，才有這種事情發生。
而等到許秋毫突然接到一封書信知道這件事情后，一切都已經晚了。
最終思量許久，還是決定給陸長生修書一封，告知此事，那副宣紙自然也一齊送了過來。
許秋毫的書信看完，陸長生手掌已捏的有幾分發白。
私塾之中的學生里，除了迅哥之外，陸長生記憶最深的無疑便是那林小依了。
天資聰穎，頗有想法，相貌也極為出眾，無論放在哪里都會惹人憐愛，只不過是生在一處小山村之中，略顯埋沒。
陸長生也有意教導、照拂一二，但無論怎么照拂，畢竟男女有別，更何況這處世界，女子嫁人向來是極早的，陸長生便是有所照料一些，也不過是多多提點兩句而已。
只是沒有想到......那日清風山中一別，竟然已是永別。
恍惚之間，陸長生好似又想起了那日少女臉上帶著堅決，頭也不回，一步步的向著清風山下走出的模樣。
那里有她向往的世界，繁華的人間，不是一處小小的秋實鎮能比的，不是田間的辛苦忙碌所能掩蓋的。
他曾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好也罷壞也罷，怨不得人。
可造化弄人......
那個在課堂之上泫然欲泣的少女，那個年少早熟、心中堅韌的學生，那個思量過后，走向向往生活的女孩，就這么沒了？
陸長生又看向手中的三封書信。
是林小依寫給他的，本來是寄往秋實鎮清風山上，許秋毫一并讓信使給帶了過來，因為他知道陸長生也并未回去過。
三封林小依生前書信。
陸長生打開了寫的最早的一封書信。
“陸先生親啟。”
“陸先生好啊，我是小依，林小依，嘿嘿。”
“冒昧寫信......還有什么來著？忘啦！之前小依還沒寫過書信，不知道該怎么寫呢！”
“這次給陸先生寫信，主要是因為我要嫁人啦，正是那戶人家的公子。這里就必須要謝謝先生啦，要不是先生教我的那些東西，小依現在還得在賬房打雜呢！”
“寫這封信不是找陸先生要喜錢哦，就是想要告訴先生，先生教的那些東西，小依都還記得。”
“現在小依過的也很好，馬上就要成親了！如果先生到時候有空，可以來喝喜酒，如果很忙就算啦，只要先生能收到這封書信，小依就很開心了！”
“還有......”
此處有墨跡滴下的痕跡，應當是小依思索了很長時間，才繼續書寫。
“還有就是，麻煩陸先生幫我說一聲，不要讓迅哥等啦。”
“迅哥最怕，也最聽先生的話，大家都信服先生，我要嫁人的消息，就麻煩先生告訴他吧。”
“于大乾元年，中秋夜，林小依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