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談何容易
既然提到了大靖的那位圣人，趁著這個機會，陸長生還想和花生好好說叨說叨。
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現在的花生如同無頭蒼蠅一樣，除了心中憤懣之外，并未有太多真正可靠、可行的注意，只是單純的為了把大乾掀翻而努力。
“圣人為圣，以天下為心。而若為人皇，又豈能不放眼天下？古來圣賢，多少人都是在逆境之中崛起，而非一時之怨憤。”
“如今你心有憤懣，一意難平，卻不可因此小事而誤大謀。若只是單純的想報仇，任何時候都可以，但若想回到大靖，再立王庭，就遠不是報仇那么簡單了。”
若是花生不顧一切的反抗，未嘗不能給大乾添亂，但這無疑是兩敗俱傷，而且大靖必敗無疑。
連龍君都這么想，甚至要將花生放到他的身邊，陸長生又豈能不明白？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收下了龍淵劍，陸長生也不好再平白看著花生虛度歲月。
“書中自有黃金屋，以書入道，浩然之氣通天下者當世僅一日。而可為皇者天下卻無一人。”
“龍君如何助你，終究只是外人，不會沾染太多王朝之事。你將承擔起大靖萬年國祚，又豈能事事依靠旁人？大靖若想再立豫州之地，便是需要一個振臂一呼便可萬方響應的人。”
“天下、王朝、人事、修行，不可混為一談。圣人懷天下而修，故不因改換門庭而動；龍君因人事而行，奔波勞走；王朝更迭，無數人坐山觀虎意欲得利；天下之事錯綜復雜，遠非一時一念之間。”
“欲念充斥在所有人的心中，哪怕是圣人，心懷的‘天下’便是欲念，欲念不動則人不動。而你意欲報仇，同樣也是欲念，但究竟是想要單純的報仇，還是讓大靖再立豫州，欲念卻也是不同的。”
“修欲而非止欲，知欲而非禁欲。不是不要去想，而是知行合一，意欲自如。”
陸長生拿起書卷夾在懷里，便走邊說道：“這一年來你隨著我一起讀書，又看進去些什么了？翻看兩眼，便覺得會了，對吧？”
“思考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為何顯而易見，周所周知的事情為何眾所周知——這是不斷成為強者的秘訣之一。若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過是水中花、井中月。”
“心中操心的事情太多，可就沒辦法好好讀書了......”
陸長生說教的聲音還在不斷的繼續著，半瞎子卻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只有隱約的話語聲從風中傳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么狂妄的話了，張口閉口指點江山一般，像是個瘋子，卻又充滿著自信。
“心容天下，放眼乾坤，修欲而非禁欲么？”半瞎子昏黃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間變得鋒銳起來。
隨即，他低頭看了看袖子下面的手掌。
與那張蒼老容顏不同的是，他的手掌極為細嫩，像是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手指一般細嫩如蔥玉，此刻五根手指蜷縮在了一起，不自然的彎曲著。
但他手掌始終潛藏在袖袍之下，終年不見天日，就算是伸出手去，也有寬大袖袍遮掩其上，讓人無法窺見。
“談何容易？”
他努力的想要把手指伸直，但五根手指都只能微微顫抖，立刻便有鉆心一般的劇痛自手指之上傳來。
以往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立刻收手。
但今日......
青燈古卷旁，雙目昏黃的半瞎子咬牙切齒的盯著手掌，用盡力量想要將手指攤開。
可每一次，五根手指都不過是微微的顫抖一下，便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拉了回去。
十指連心，每一次的掙扎都如同挑斷經絡，鋒銳至極的力量竟也能如軟刀子一樣一觸即收。
“哈。”半瞎子苦笑起來，剛剛張口，便是一口鮮血吐出。
“談何容易......談何容易？”
只有那苦笑之聲，在甚少來人的書山殿之內響徹。
......
“先生，山河拳印我已經學會了！”
陸長生剛剛回到小山谷之中，甕聲甕氣的聲音便是響了起來。
足足有陸長生幾倍大小的黑熊精瞇著眼睛，滿是興奮的跑過來討好。
“是么？不錯。”花生滿意的點了點頭。
沒錯，熊二必須要喊花生為“先生”。
因為他打不過花生。
這一年來，跟在陸長生身邊無聊的時候，花生便只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干，比如......和黑熊精好好切磋一下！
她雖有重傷在身，但也遠不是連化形都沒成的黑熊精能對付的，每一次都是單方面的暴打。
這種事情吧，沒有反抗未免太無聊了一些。
所以在陸長生看書的時候，花生便做起了熊二的老師，還規定讓熊二必須喊她為先生，也就是半個師傅的意思。
“不過......”
花生話音一轉，又說道：“這都一年了，你才剛剛學了一個山河拳印。也罷也罷，既然你今日自言已會，就讓我來好好領教一番吧！”
摸著莫須有的胡子，花生老氣橫秋的說著。
每一次要教訓教訓熊二的時候，花生總是這番模樣。
不過在陸長生多次的暗中觀察之下，覺得花生在模仿的大概是在模仿一個揍過她很多次的人。
因為每一次用這種方式揍熊二，花生都顯得特別的迫切。
今日也一樣。
拳未至，聲先起。
劍有劍意，拳也能有拳意，只不過沒有劍意傳播的那般廣罷了。
山河拳印，便是以自身拳意為引，勾動天地的神通。
話音剛落，花生便好似離弦之箭一般沖出，腳踏地面如颶風過境，一拳已是凌空擊出！
沛然浩大的力量扭曲了空氣，周圍的地面像是被數十頭牛拱過一樣，出現道道如同蛛網一般的紋路，剛剛還跑過來訴說“好消息”的熊二瞬間就傻眼了。
他怎么......又要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