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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落日余暉耀 捷報征西府

  也許是久戰疲憊后的心理原因,又或者是因此地平原,無有山巒、林木遮擋,再或者是因敵我士兵鎧甲、盧水水面的反射,這一天傍晚,盧水河邊的夕陽光芒尤其的刺眼。

  茍雄部背水而陣,秦軍將士面朝東向。

  慕容武臺部面朝西向。

  夕陽的光正好映照在鮮卑、烏桓等慕容武臺部兵士的臉上。

  如果說下午時開始起的風,是幫助了慕容武臺部的話,那么此刻的夕陽就是在幫助秦軍。

  鏖戰半日,以茍雄之勇,猶且力竭,況乎其余?敵我將士無不力疲。

  極度的疲累原本就會影響到人的反應能力,再加被夕陽光輝映射到的影響,當茍壯、黑驢率領那五百秦軍甲騎、一千五百秦軍輕騎的伏兵從北邊的灌木、丘陵殺出,加入戰團以后,已然爆發出勝利歡呼的慕容武臺部的兵士登時從上風變成了下風。

  叫喊催馬,側面殺來的那支秦騎伏兵,竟然好像是被神光包裹,於如輪的西落紅日之背景下,他們白色的甲胄、戎裝和他們揮舞的長槊、刀槌,閃花了鮮卑、烏桓等部兵士的眼睛。

  歡呼的聲音不復再有,替換出現的驚惶的臉孔、茫然的神情,沒用太久,驚惶也好、茫然也罷,上至將校、下到兵卒,俱皆又都變成了深深的恐懼!

  光彩瑩瑩的秦騎伏兵,若天兵神將,沖殺到來,馬踏、槊刺、刀砍、槌砸。

  鮮血噴涌、人頭飛起,鮮卑將士目光炫迷,不能招架。

  先是一個兵士掉頭就跑,接著就像決口的大河,成百上千的慕容武臺部的將士跟著也逃。

  此時若從高空下望。

  可以看到:就在剛剛,還在被慕容武臺部的兵士逐趕追殺、節節敗退,差不多都快退到西邊盧水岸邊的秦軍左翼騎兵,隨著北邊秦軍伏騎的殺至、隨著慕容武臺部兵士的倉皇東逃,就像一團被砸到石頭上的雪球,雪花反向飛濺,很短的時間后,便從朝西潰散轉成了向東追擊。

  北有秦軍伏騎,后有改而追殺的剩余之秦軍左翼騎兵,慕容武臺部右翼的潰敗已不可制止。

  慕容武臺是專門等到秦軍的預備隊投上之后,他才把己軍的預備隊也投入到戰場的。

  然而沒有料到,茍雄還有伏兵。

  茍壯、黑驢所率之秦軍伏騎,養精蓄銳多時,這一加入戰局,就如猛虎下山。

  雖然總共只有兩千騎,卻於極短的時間內,就首先擊垮了攻己軍左翼的敵軍右翼那兩千騎,——慕容武臺正在這里,他也回天無術,只能隨著潰騎東逃。

  隨之,茍壯、黑驢部伏騎,加上己軍左翼啖提獻部存余的數百騎,合成一股,殺向己軍主陣。

  秦軍主陣中的茍雄摘掉兜鍪,露出了自己的臉。

  雖然已被血污、汗水、塵土混染成了大花臉,但還是能讓他的將士認出他來的。

  茍雄拾起了一根失去主人的斷槊,左手斷槊,右手持刀,高聲喊道:“伏兵已起,白虜要敗了!老子茍雄!本將在此!跟老子殺!”

  近處的秦軍將士大多像他一樣,陡轉振奮,力氣恢復,圍攏過來,吶喊著隨從他殺向敵人。

  “老子智勇雙全!”茍雄環刀下劈,砍翻了一個迎戰的鮮卑兵士。

  覷到適才試圖殺他的那鮮卑小將掉頭欲逃,茍雄奮力擲出斷槊,沒投準,打到了他的肩上,把他打了個趔趄,趕上揮刀,將之殺了:“老子國之上將!”

  “小崽子,想贏我?下輩子也沒可能!”茍雄當真是健步如飛,一邊追殺,一邊抽空觀望左近,他想找著慕容武臺,可入眼看去,遍地都是敵我混戰的兵士,卻哪里能找著?

  但這不耽誤他志得意滿,茍雄把刀舉起,大呼叫道:“先殺白虜,再殺索虜!”

  “先殺白虜、再殺索虜!”跟在茍雄身邊的秦軍將士同聲齊呼。

  這喊聲如波浪也似,向周圍傳開,較近處、遠處的秦軍將士聽到了這喊聲,亦皆呼喊。

  夕陽之下,數里方圓的河邊戰場之上,到處都是這樣的喊聲。

  “先殺白虜、再殺索虜!”

  在親兵們強行的簇擁中,東逃路上的慕容武臺聽到了這如雷、如濤的秦軍叫喊之聲,他回顧戰場,秦軍將臺那里,茍雄的將旗仍未能再度升起,可是廣闊的原野上,白色戎裝的秦軍將士卻如鋪天蓋地的冰雪,背沐陽光,迎著東風,乘勝逐殺,而己軍的步騎若雜潮敗退。

  憤怒、心痛、沮喪、不甘,各種情緒填滿胸中。

  “為什么會敗?怎么會敗!”

  戰前會議上的一個場景重現他腦海。當時,頗有將校不贊成主動進攻茍雄部,以為應該等倍斤部到后,兩軍會合,再作進攻,但慕容武臺力排眾議,最終做出了進攻的決策。

  他提出的原因有四個。

  一個是敵我雙方兵力相當,但如論精銳的程度,他覺得秦軍不如他的部隊。畢竟龍騰甲騎、尚方兵、侍御郎皆是魏國的老牌精卒,龍城兵、棘城兵的戰斗力亦超過普通的鮮卑士兵。

  一個是薊縣被圍,料秦軍的軍心必亂,茍雄又膽大妄為,居然敢背水列陣;反之,觀他的部隊,則是連勝之后,士氣高昂,因是,他認為只要能擊潰其一部,就可順勢把秦軍趕入河中!

  一個是他不相信拓跋倍斤。倍斤本是魏臣,叛魏投秦,在慕容氏最為危急的時候,其卻坐觀不救,由是致使洛陽、鄴縣先后失陷;后其又助秦軍攻打薊縣,慕容氏遂不得不黯然退回祖地。這樣一個毫無信義的人,就不說慕容武臺對其仇恨的心態,也不愿與之聯手作戰。

  ——事實上,慕容武臺內心深處,并且還存了一層意思,即是他要用獨自打敗茍雄,來讓倍斤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王者。

  一個是沿途投軍而來的那些鮮卑、烏桓等部落的部落兵,是奔著搶劫的利益而來的,他們的士氣不易保持,因是需當趁他們還愿拼命效死的時候,抓緊與茍雄決戰。

  “明明這場仗我是穩操勝竄!卻怎么會敗了?為什么會敗?”不、

  是那支秦軍伏騎的緣故的么?有這個緣故。可那支秦軍伏騎只不過兩千來騎,己軍那會兒卻可是已經在秦軍的左翼、主陣都取得上風了啊!只因為這區區兩千敵騎,就使唾手可得的勝利不翼而飛,使己軍、使他自己淪落成了戰敗逃跑的一方了么?

  慕容武臺想到了東風,想到了夕陽。

  東風起時,他認為是天在助他,是天在助魏;可是夕陽幫了秦軍。

  “難道天命真的已不在我大魏?”慕容武臺很快就把這個念頭驅逐了出去,他不再回望漫野敗逃的己軍將士,他轉回臉,迎著風,迎望暮色已深,夜色將至的前路,“我慕容氏自出大鮮卑山以今,篳路藍縷,艱苦創業百年,最終橫卷幽州,南下中原,所向無敵,為天神所鐘,氐虜,本我慕容氏之奴耳,我早晚能將之滅掉,再復我慕容氏赫赫威名!”

  慕容武臺敗於盧水東岸的消息,傳到了拓跋倍斤的軍中。

  拓跋倍斤部這時已經到了濡水西岸,并果如茍雄的猜測,他找到了一處水淺能渡的河段,正打算佯裝強渡,以誘濡水岸邊的秦軍,然后從那處河段潛渡過水,前去盧水。

  如果他的這個渡河計劃能夠順利得以實現,最多兩天,他就能趕到盧水。

  卻就在這個時候,聞知了慕容武臺兵敗。

  拓跋倍斤怒不可遏,抓住水囊,狠狠地砸到地上,怒道:“真是個蠢貨!廢物!弈洛瑰怎會有這樣的子孫!配得上慕容二字么?…不,配得上鮮卑二字么?”

  弈洛瑰,是魏國的肇建者,慕容武臺的曾祖。

  從在軍中的孫敏說道:“大王,慕容武臺既然已敗,茍雄部渡盧而還,至多兩天就能到達濡水。大王,宜早定應此變之策!”

  拓跋倍斤揚起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出去,勉強按下了暴怒,看向孫敏,說道:“先生以為,現下我該如何應對?”

  “兩策而已。”

  拓跋倍斤說道:“先生所說的兩策,想來應是戰或撤這兩策吧?”

  “正是。”

  拓跋倍斤接住親兵重新遞來的一個新水囊,喝了口,思索片刻,問孫敏,說道:“這兩策,先生以為何策為上?”

  “敏愚見,撤為上策。”

  拓跋倍斤說道:“先生之意,正與我同!”

  他的幼子慕容野干說道:“阿父,茍雄雖然僥幸獲勝,但是氐虜一定損失不小,我軍何不伏於濡水西岸,候其渡水,趁機擊之?既敗茍雄,再回攻薊縣,薊縣不就是阿父的了?”

  拓跋倍斤皺起眉頭,說道:“你想的輕巧,茍雄知我軍已至濡水,他豈會無備?他會傻乎乎的渡水,讓我們半渡而擊么?”教訓慕容野干,說道,“半渡而擊,道理人人都懂,但說來容易,要想做到,那就難了。”

  “是,是,阿父說的是。”

  拓跋倍斤繼續說道:“若是茍雄兵到濡水,不肯渡水,那我軍難道就在岸這邊和他耗么?蒲洛孤的援兵現在也許已經在往幽州來的路上了,等其援兵來到,我軍豈不就進退失據?”

  “是,阿父的是,是兒子考慮不周。”拓跋野干到底年輕,有點不甘心,說道,“那咱們這就撤回平城?…阿父,如此一來,那今回此戰,咱們不是白打了一場,什么都沒撈著么?”

  “薊縣是拿不到了,但咱們也不能白打一場,回軍廣寧、上谷,和賀蘭延年會合,看看能不能把這兩郡打下些地盤到手!若也不能,那就把這兩郡給它搶個干凈!然后…”

  說到這里,拓跋倍斤停下了話頭。

  拓跋野干問道:“然后干什么,阿父?”

  拓跋倍斤的怒氣已經平復,他摸著頷下胡須,嘴角帶笑,說道:“然后傳書慕容炎,奉他為主;再偷偷地上表天王,告訴天王,這一切都是慕容炎的主使!”

  拓跋倍斤退兵西撤,路經燕國的時候,把他圍困薊縣的部曲和散去各縣擄掠的部曲悉數召回,繼而,轉往西北行,進入上谷、廣寧,和賀蘭延年的部隊東西呼應,攻城略地,燒殺擄掠。

  茍雄大勝而還,率部回到薊縣,有心進戰,卻盧水一戰,其部傷亡甚大,將士也極其疲憊,已經是無力再做大規模的野戰,沒辦法,只好等蒲洛孤的援兵。

  同時,茍雄上書蒲茂。

  蒲茂接到茍雄上書后數日。

  河州,金城,莘邇的征西將軍府也收到了一道上書。

  是張韶送來的,一道報捷的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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