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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不許再進兵 瓜宅可還好

  慕容武臺、慕容權兄弟兩人,現下一個在薊縣西南不到百里處的廣陽縣,一個在上谷郡的郡治沮陽。廣陽是蒲洛孤部進至薊縣的必經地,沮陽不用說,是拓跋倍斤部進至薊縣的必經地。

  亦即說,他兄弟兩個的任務,現在一個是阻擊蒲洛孤部,一個是阻擊拓跋倍斤部。

  慕容炎全盤聽從了可足渾氏的意見。

  於次日,他便下急詔,召慕容武臺、慕容權速回薊縣,然后,便開始著手組織棄薊撤退。

  按照慕容干的建議,這次放棄薊縣,跟從慕容炎一起回棘、龍之地的,除掉太后、嬪妃、宗室、朝臣、軍隊以外,百姓方面,以鮮卑諸部、六夷、雜胡為主,唐人百姓盡量地帶,能帶多少是多少。——具體的胡唐百姓這塊兒的撤退安排,由慕容列、劉冀伯等負責。

  同一時間,寫好了愿去皇帝號、稱臣蒲茂的降表,慕容炎也懶得過目,直接就派人送去給蒲洛孤,請他轉呈秦主蒲茂。

  降表於三天后,經過前線秦將的層層遞呈,到了蒲洛孤的手中。

  粗略地將降表看了一遍,蒲洛孤笑道:“窮途末路,而乃稱降,由此足可見,白虜的此個降表,定非是慕容炎甘心所奉!他無外乎是想借此以得喘息之機罷了。”

  帳中一個雄健孔武,面上有創、盤辮顱后的將領粗聲粗氣地說道:“晉公說的不錯!眼看咱們就要打下薊縣了,這個時候,才想起投降,早干什么去了?一看就是心不誠!…晉公,對魏主這道降表,打算怎么處置?”

  蒲洛孤說道:“雖是心不誠,但這道降表,他是獻給大王的,我等不能給以回復。先遣吏咸陽,將此降表呈給大王,等大王決斷傳旨就是。”

  “那這薊縣還打不打?”

  軍功就在眼前,蒲洛孤焉能任之溜走?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打!當然打!傳令前線,限以三日,攻克廣陽,待廣陽拔掉,我軍就進圍薊縣!”問帳下長史,說道,“茍雄、拓跋倍斤兩部現都在何地?今日可有軍報送來?”

  長史束發結辮,也是個氐人,他回答說道:“茍將軍部上午送了一道軍報過來,匯報說,其部已渡鮑河,距薊縣百里遠近;拓跋倍斤部今日無有軍報,料之應還是在攻下洛。”

  “傳檄茍雄,叫他暫駐,不許再向前進兵,等我拿下了廣陽縣后,他再與我聯兵共進!”

  長史應諾,連帶蒲洛孤“限以三日,攻克廣陽”的這道給前線諸將的軍令,馬上出帳去,選吏分頭傳達。

  攻克廣陽的軍令送至,前線的秦將們遵令猛攻廣陽縣城,且不提。

  只說傳給茍雄的軍令於次日凌晨送到了茍雄營中。

  茍雄還沒睡起。

  帳外值勤的軍吏不知蒲洛孤傳下的是什么命令,生恐誤了軍機,就進到帳中,打算叫醒茍雄。

  借助帳中案上的燭火光芒,這軍吏看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睡中的茍雄,雙目閉著,滿臉都是笑容,嘴唇吧唧,卻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美夢。

  軍吏喊了兩聲,把茍雄從夢中喊醒。

  茍雄睜開眼,呆了一小會兒,說道:“我的美人兒呢?”

  軍吏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晉公傳了軍令到。”

  茍雄揉了揉眼,看清楚了床前站著的是誰,往帳外瞅了眼,見帳外黑漆漆的,顯是未到早晨,頓時大怒,說道:“大半夜的,你叫我作甚?”

  “晉公傳了軍令到。”

  “什么軍令?”

  軍吏把蒲洛孤的軍令呈上。

  茍雄半坐起身,抓住軍令打開,一目十行地看過,丟軍令到床邊的案上,哼了一聲。

  軍吏說道:“傳令的晉公府吏,尚在外頭等將軍的回復。”

  “晉公帳下的將校沒用,打到而今猶未克廣陽,使他不能進兵薊縣!這關我何事?卻叫我不許再往前進兵,令我就地駐扎,等著與他合攻薊縣!真是豈有此理!怕老子搶了他的功么?”

  軍吏遲疑說道:“將軍,這么回復晉公的話,會不會不太好?”

  “你他娘的!老子這是在發發牢騷!當然不能這樣回復晉公!”

  軍吏問道:“那該如何回復?”

  “叫那晉公府吏代我告訴晉公,我知道了,我會在這里等著他打下廣陽的!”

  軍吏應諾,轉身待出。

  茍雄把他叫住,沒好氣地說道:“這幾天太過疲累,本想歇歇身子骨,你他娘的擾了老子清夢!叫老子再睡也睡不著了。去選三兩新掠入營的新鮮美貌營妓來,給老子泄泄火!…不要唐兒,老子嘗嘗新口味,給我弄鮮卑女子來!最好是慕容部的!”

  那軍吏應是,趕忙出去,先把茍雄的話轉述給那傳令的蒲洛孤府吏,繼去為茍雄選揀營妓不提。

  那傳令的蒲洛孤府吏得了茍雄的回話,稍作休息,自便折轉回程,馬不停蹄,還去給蒲洛孤復命。蒲洛孤的此道軍令不下還好,這一下,茍雄部止步不前,卻竟是給了慕容炎棄薊逃跑的時間。此亦無須多提。

  幽州到咸陽,一千五六百里,差不多十天之后,這日下午,慕容炎的降表被送入咸陽宮中。

  蒲茂覽表,心情歡暢,令請孟朗、仇畏等入宮來議。

  約等了個把時辰,孟朗、仇畏等相繼到至。

  蒲茂叫宦官把慕容炎的降表念給他們聽。

  念完,蒲茂笑問道:“慕容炎乞降,愿獻薊縣等地與孤,公等以為孤可答應他么?”

  仇畏下揖作禮,說道:“薊縣,慕容炎獻不獻,據晉公前日的軍報,我軍都能打下!倒還無關緊要。卻這慕容炎獻表乞降,當真是一樁好事。”

  蒲茂故意問道:“好在哪里?”

  仇畏說道:“賀渾氏已為王師破滅,拓跋倍斤也早為大王之臣,現今慕容炎再降,則是北地的萬里錦繡河山,自今而始,皆為王土,胡、唐諸種,億兆生民,皆為大王、為我大秦之臣了!我大秦立國關中到現在將近百年,歷代君主無不以混一華夏為志,終是歷代先主之愿,成於大王之手!”只是下揖已然不足以表達此時此刻對蒲茂的崇拜和敬仰,他端正地下拜說道,“因是臣為大王賀喜!大王威德,放眼海內,獨崇於世矣!”

  “誒,公此話不然。”

  “敢問大王,臣哪里錯了?”

  “南且有唐室,西北且有定西,天下猶未定也,獨崇於世并不盡然。”

  仇畏說道:“江左懦弱,隴地貧乏,唐、隴之主,豈能與大王相比?若強要比之,臣有一喻。”

  “是何喻也?”

  仇畏說道:“便好比螢火與明月爭輝,就如同河溝里的小魚小蝦,和翱翔九天的神龍相較!”

  蒲茂笑道:“江左文學璀璨,碩儒、名士多如繁星,孤心心念念之所慕也,司徒公此比,不妥、不妥。”問孟朗,說道,“孟師,司徒公話意,顯是以為慕容炎此之乞降,孤可允之,則師以為慕容炎的這道降表,孤是許還是不許?”

  孟朗神色端莊,回答說道:“大王,臣以為,可以許之。”

  難得的,孟朗和仇畏意見一致。

  蒲茂拂袖起身,右手抓住袖角,把寬大的袖子背於身后,左臂置於身前,手撫腹上,邁步下丹墀,到得殿中,燕然而行,在快到殿門口的地方站住了腳步。

  孟朗、仇畏等跟從其后,也立住。

  蒲茂看著殿外的樹木、花草,感受著初春的冰涼小風,說道:“再過幾天,就入仲春了。”

  孟朗應道:“是。前兩日剛過驚蟄,再有十余日便是春分了,大王。”

  “你們還記得孤去年降旨定西,對令狐樂說,孤要在今年秋時伐他么?”

  孟朗應道:“記得,大王。”

  “若是能在一個月內結束幽州此戰,那么我軍將士,就能得有半年多的休整時間。孟師,休整半年,入到秋時,孤如攻定西,怎么說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孟朗說道:“半年休整足矣。”頓了下,又說道,“臣之所以愚見慕容炎的降表,大王不妨許之,一則,昌黎等郡,白虜祖地,且偏遠苦寒之所,如果勞師糜餉而繼攻之,得不償失,因大可待徹底安定住了北地以后,徐徐再圖;二者,也正就是因為定西。大王去年已說今秋要攻定西,王者無虛言,則今秋我軍就一定是要攻定西的!慕容炎這時投降,可謂正得其時!”

  “孟師,師這可不是愚見,師若是愚見,司徒公也是認為可許慕容炎的,則司徒公豈不也成愚見了?并且,孤亦是有意許慕容炎降我的,孤難不成也是愚見?”

  蒲茂的心情看來真是極好,居然和孟朗開起了玩笑。

  孟朗說道:“大王的,自然是高明圣見;臣愚者千慮,或有一得而已。”

  仇畏與孟朗并肩而立,姿態恭謹地垂目下視,心道:“你只說大王是高明圣見,我呢?”

  孟朗剛才那句回答蒲茂的話沒有提到仇畏,其實不過是無心之失,卻仇畏與孟朗隔閡甚深,而乃有如此一想。

  蒲茂望了會兒殿外庭院,心中定下了“許慕容炎投降,今秋攻定西”這兩件事,遂不再多看外頭,轉過身來,面對數步外的孟朗、仇畏等臣,右手從背后抽回,依舊手抓袖角,用力朝前側一甩,寬大的袖幅展開,“唰”的響了一聲,他回手握住腰邊的劍,鏜啷啷,抽將出來。

  劍身奪目,蒲茂意氣風發,說道:“傳旨阿犬,許慕容炎降!薊縣下后,暫由茍雄鎮戍。阿犬、茍雄兩部兵,調步騎兩萬還咸陽,今秋七月,伐定西!”

  阿犬,是蒲洛孤的小字。

  孟朗、仇畏等下拜應道:“諾!”

  蒲茂大步往王座回,上到丹墀,坐下,他再次開口,頭一句話說道:“給莘阿瓜在咸陽預備的宅子還可好?孟師,可令官奴去打掃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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