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潛龍勿用第七十四章黃榮察人心程晝傳檄邀桓蒙問道:“你說什么?”
黃榮正色說道:“明公如此問在下,想必是疑心征虜會提出什么要求,來與明公交換吧?明公啊,征虜對明公,那是極其的贊佩,平時與在下等閑聊,每當提及明公,征虜都是贊不絕口,深佩明公不忘國恥、光復中原的壯志。
“這回征虜特地遣在下等,千里迢迢而來荊州,實不為別事,只為了令在下等送這一道我王的令旨和他的這一封私信與公而已!吾等別無他使命。”
桓蒙猶不敢相信,心道:“莘阿瓜會平白送我好處,分毫不索?”說道,“君果無有其他使命?”
“要說其它使命的話,倒有一事,勉強可算。”
桓蒙心道:“我就知道!”露出了然的神色,問道,“什么使命?你說罷!”
黃榮沒有立刻說,端端正正地下拜行禮,然后這才說道:“這件事便是:征虜專門叮囑在下,見到明公以后,要代表他和我王,向明公表示謝意。”
“謝意?謝我什么?”
黃榮用欽佩的語氣說道:“明公當真高風亮節,施恩不圖報!這件征虜特別叮囑在下,致謝明公的事,對明公來講,也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我定西而言,卻是感謝不盡。”
桓蒙納悶得很,思來想去,不知是何事,值得莘邇這般感謝於他,問道:“到底何事?”
黃榮說道:“就是月前秦虜犯我漢中時,明公遣陳如海率兵援我此事!要無陳如海兵到,漢中或許已淪虜手!”
桓蒙恍然,這才明白過來,他心中想道:“陳如海援漢中此事,并非出自我的命令,是他自做主張,自己辦下的!程勛抓住了陳如海的這個把柄,還為此來書與我,說陳如海無令調兵,擅離州界,好生地指責了他一番,乃至有意以此上書朝中,彈劾陳如海,把他從梁州趕走。好在梁州處益、荊之間,無有我的許可,這道彈劾的奏書他亦不敢上,乃才把此事按下。”
陳如海是桓蒙的人,梁州刺史程勛早就視他為肉中刺,想把他趕走,但正如桓蒙所想,梁州位處益州、荊州之間,程勛盡管是江左朝廷安插在這里的釘子,但形勢不饒人,不管他想做什么事,沒有桓蒙的同意,他還真是不敢做。
心中這樣想,桓蒙臉上做出不以為意的表情,說道:“原來足下說的是這件事。定西是我大唐之藩屬,漢中有事,我身為唐臣,自當鼎力相助,況乎我荊、益之兵,雄冠天下,此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征虜太過客氣了!”問黃榮,說道,“除此之外,君別無他使了?”
黃榮斬釘截鐵,說道:“別無他使!”
桓蒙聽了此話,倒是不由嘖嘖稱奇,想那莘阿瓜,哪次給過荊州不要回報的好處?這一次,卻怎么改了性子了?
既是無有他求,念起這兩天冷落黃榮等人,桓蒙卻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便放緩了面色,總算是露出了點笑容,說道:“前日我出城巡視江北的岸堤,本說當天就回,卻因了些事耽擱住,直到今日才還城。我荊州不比隴州干爽,一入夏,天氣潮熱,不知君等在我客舍住得可還習慣?若有什么不適,盡管提出,我盡力滿足君等。”
黃榮說道:“習君照顧周到,在下等無有不適。這兩天,在下等逛了逛江陵縣城,當真繁華,江南風物,名不虛傳;在下等并出城,領略了番近郊的鄉里風景,所到之處,說起明公,百姓無不贊譽。”夸了幾句江左的繁榮,拍了幾下桓蒙的馬屁,隨之說道,“在下等此回至貴地,所為者即是呈遞我王文書與征虜私信給明公,如今公事已畢,在下打算明天就返程回定西。”
桓蒙訝然說道:“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
桓蒙心道:“如此看來,這次莘阿瓜還真是沒有其他的請求了。”
莘邇無有他求,當然很好,但黃榮等明天就走,桓蒙卻也不愿。他在荊州,多聞莘邇在定西施行的諸項新政,甚至聽說蒲茂在蒲秦都對之有效仿學用,他對之也極感興趣,道聽耳聞,畢竟不如親自詢問定西的朝臣,——而且黃榮此人,桓蒙亦知,系莘邇之心腹,料那些新政出臺的過程、出臺后的施行的效果,其必定是會比別人更加清楚,這就越發不能放其就走了。
於是,桓蒙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大熱的天,來去匆匆,萬一路上再中了暑,染了疾,——上次高君回定西的路上時,后來我聞不就患病了么?未免不美。以我之見,君等不妨在我江陵多住幾日,等到休息過來,身體調整好了,再回定西不晚。
“君等這兩天不是逛了縣城一圈么?卻須知,江陵聞名的景象有好幾個,縣城之繁華只是其一,周邊另有山水湖泊,俱皆一等自然好景,亦不可不觀玩也。明天吧,我找兩個當地的士紳為君等做向導,帶著君等游山玩水,好好的玩上幾天,然后再議歸程,何如?”
說到這里,桓蒙又笑道,“君等這兩日有無嘗過我江南的美酒?聽過我江南的吳語小調?賞看過我江南女子的舞姿?今晚,我在府中設宴,款待君等,給君等洗塵。”
來到江陵三天了,今天才想起來給他們洗塵,這話說得太不衷心。
黃榮、張道岳、陳矩三人卻皆面無異色。
張道岳笑道:“不敢隱瞞明公,方才明公召我等來見時,我等正琢磨著,飲一飲江南的美酒,賞一賞江南的舞姿!”
“是么?那正好!今晚我與君等痛飲、觀舞!”
黃榮等人遂不再提辭別之事,俱皆應諾。
出了州府,回客舍的路上,陳矩忍不住了,他滿肚子的疑惑,在坐車上問黃榮,說道:“黃君,我等這次出使荊州,為的是鞏固與桓公的盟好關系,這樣萬一將來秦虜犯我,——秦虜已然入侵過一次漢中了,很可能它會再次入侵,那個時候,就能檄請桓荊州遣援相助,這才是咱們此回出使荊州的目的。卻方才堂上,君為何不提此茬,只說使命已畢,就提出告辭?”
黃榮注意到張道岳笑瞇瞇地跪坐一邊,撫須說道:“我為何這么說,張君想已是知其緣故的?”
張道岳笑道:“還能是什么緣故?”指了指自己的臉,故作懊悔之狀,說道,“只能怪我的長相太過英挺,勝過黃君!”
陳矩更加迷糊了,他說道:“張君此話何意?”
“陳君還記得我等入到州府堂中后,桓荊州第一個是對誰說的話?”
陳矩答道:“是對足下,桓荊州當時問足下何人。”
“對呀,問了我是何人后,已知我非黃君,卻又問我家郡望,而與黃君,則半句不言。陳君,桓荊州的這個作態,實是非常令人遐思也。…黃君,想來應就是因為此個緣故,所以黃君才只字不提吾等這回來荊州的真正目的,只阿諛奉承桓荊州了一通,便就提出告辭的吧?”
黃榮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因為此故。”對陳矩說道,“桓荊州明顯對我等懷有排斥心態,若是在這個時候,冒然提出吾等此次出使的真實目的,只怕非但不能達成使命,也許還會與桓荊州鬧得不歡而散!因是之故,我索性暫時不提。”
陳矩這才醒悟,卻又升起了另一個疑團,問道:“可是黃君,君提出告辭,難道就不擔心桓荊州不會留客,任吾等離去么?現下自是最好,桓荊州殷勤留客,吾等可以再尋機會,與他鞏固盟好,以達成吾等使命,但如果出現他不留客這樣的情況,可該如何是好?”
黃榮篤定地說道:“桓荊州一定是會留我等的。”
“黃君為何如此篤定?”
黃榮從容答道:“我從習山圖處聞知,桓荊州對莘公在我定西施行的諸項新政非常感興趣,似有意效學之,用在荊州,或進言建康,建議江左朝廷學用。我等作為定西而來的使者,桓荊州既對莘公新政有著如此大的興趣,又豈會輕易放我等離去?他肯定是會想要就這些新政,問一問我等的。…何況,我已經再三申明,吾等此次出使,別無其他目的,則桓荊州對我等的排斥心態,於此之時,當是也已漸漸消散。所以,我確定他必定是會留客的。”
陳矩徹底醒悟,說道:“原來如此!”佩服地看著黃榮,說道,“君真是洞察人心!”
他沉吟稍頃,說道,“莘公的諸項新政,自施行以來,我定西舉國的面貌因之革新,上下政通、財源漸廣、將士渴戰,近年我軍屢敗秦虜,與莘公之前創立已行的勛官、健兒、武舉等制,都有著莫大的關系,若無此數項新政,恐怕我軍雖不懼秦虜,也不會連勝不敗。
“這幾項新政,著實是古之未有的良政也。黃君,桓荊州若果問起,我等該如何回答為宜?”
黃榮早有定見,淡淡的答了一句。
陳矩聞言,面色頓變,驚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