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渠元光張口結舌,呆呆地立在邊上,等高延曹構思詩賦。
高延曹當真是文思敏捷,不過片刻,就得詩一首,喚從騎取來紙筆,倚馬而書。
元光個頭沒他高,站在他背后,瞧不清他詩作的內容,只看到他運筆如飛,拋灑起墨汁淋漓。
很快,高延曹把詩寫完。
元光已然備好了奉承之詞,急忙堆笑說道:“將軍大作,可能容下官拜讀?”
高延曹欣賞自己的大作,嘴唇嚅動,含糊不清地吟誦了兩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元光說道:“將軍對自己的詩篇不滿意么?”仍是拿出寬解的語氣,又是安慰似地說道,“將軍文才武略,寫出來的詩,定是極好的。將軍精益求精,當然很好,但也不必追求過分雕琢。”再次請求,說道,“下官斗膽,敢乞將軍把大作垂示,好讓下官拜讀一二。”
高延曹說道:“我怎么不滿意了?”
“那將軍搖頭嘆氣,是為何故?”
“我嘆氣是因為我寫得太好了!我搖頭,是因為我不舍得給你看。”
“…。”元光啞口無言。
高延曹慢條斯理地把詩紙疊好,放入信匣,打好封泥,吩咐從騎,說道:“快馬呈給征虜。”
從騎應諾,收住信匣,便就牽馬下到地上,即往南鄭方向而去。
高延曹目送那從騎遠去,收回視線,重新去看白馬城、西樂城,與沔水北岸的沔陽縣城。
觀察良久,他說道:“元光。”
“下官在。”
“你說咱們先打那一座城為好?”
且渠元光大吃一驚,說道:“啊?”
“啊什么?”
“將軍要攻城?”
高延曹理所應當地說道:“不攻城,咱們來此作甚?”
且渠元光說道:“明公的命令是,叫將軍與下官把住沔陽的出口,只要讓沔陽的駐軍不能救援南鄭就行了。將軍,你我兩部兵馬,加在一起,不到兩千人,其中且有四百乃是甲騎,附城克壘非其所長,咱們又缺少攻城的器械,如何能攻此三城?”
高延曹輕蔑地說道:“螭虎早年也聽過你且渠元光的名字,以為你算個盧水胡的豪杰,卻怎么膽小如鼠?”
“將軍此話怎講?”
高延曹想道:“螭虎哪能猜到先王會奪下尊位?只因了先王打谷陰時,螭虎沒有立馬從龍,就被先王丟到一邊。先王薨后,征虜掌權,螭虎與征虜沒有舊情,故亦不得征虜信用。在西苑城那塊荒地里憋了快三年!兩打虜興、西征西域,北御柔然、三戰朔方,全沒螭虎的份兒!眼睜睜瞅著別人吃香喝辣,螭虎只能流口水!日子說什么也不能再這么過了!
“螭虎以后能不能脫離苦海,全看此回跟從征虜伐蜀,能否立下殊功!征虜雖是叫螭虎只須看住沔陽的守兵即可,然而,只看住守兵,算得什么本事?怎能顯出螭虎的能耐!”
他卻是早就打定主意,為了日后能重回戰場,這回不肯聽從莘邇的交代,必要把沔陽攻克!
高延曹睥睨元光,說道:“就如虎狼出山,撞見了三頭小羊,鮮嫩可口的肉已經擺在了咱們的面前,元光,你就能忍住饑餓,不想要吃上一口?”
元光心道:“若是唾手可得的功勞,誰會不想吃上一口?可這沔陽三城,哪里是小羊?分明是三塊啃不動的硬骨頭!憑我與高延曹的這點人馬,看住他們,已是吃力,還想著攻城?這個高延曹,真是膽大包天!真要攻城的話,只怕一頭小羊沒吃掉,我部就反而落敗!”
他苦口婆心地勸諫說道,“將軍,下官陋見,沔陽三城有三不可打。”
“哪三不可打?”
且渠元光掰著指頭給高延曹一邊計數,一邊說道:“兵法云‘十則圍之’,我部兵馬不到兩千,沔陽三城的守軍,差不多與我相同,此其一也;沔陽三城,互為犄角,攻一則二援,此其二也;白馬、東山、沔水,這三處天然的地利險要,都在敵手,此其三也。”
“你確定沔陽不能打?”
元光斬釘截鐵,說道:“下官確定!”
“那如果螭虎非要打呢?”
元光遲疑稍頃,心道:“我雖看重高延曹的武力,想與他處好關系,但他若執意不聽莘阿瓜的軍令,非要攻打沔陽,最終肯定是個大敗的結局,我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五百部曲,卻不能因為受他的牽連,而導致我也被莘阿瓜處置!”正色說道,“明公軍令不可違!下官是將軍的部將,雖不能阻止將軍的決定,但將軍若一定要打沔陽,那下官也就只好立即稟報征虜將軍!”
高延曹贊賞地點了點頭,夸贊元光,說道:“好!有立場。”
且渠元光昂然而立,一股不為強豪所折的英雄氣散發出來。
高延曹轉望遠近山巒,說道:“我聽說蜀地的山中有一種猴子,渾身金毛,為別地所無。”
元光愕然,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此事,應道:“是。下官也聽說了。”
“你去山中,給我抓幾只金毛猴來。”
“什么?”
“我有大用!”
元光瞪大眼睛,說道:“將軍,…”
“這是軍令。你現歸我統帶,征虜將軍的軍令不可違,螭虎的軍令你就不聽么?”
“可是將軍,那猴子能有什么大用?”
“螭虎自有神機妙算,你不必多問。”
“即便是將軍果有大用,派些許兵卒入山,不就可以了么?為何要下官去?”
高延曹饒有興味地打量元光的面孔和身形,悠悠說道:“因為你長的和猴子像。猴子見了你,應該會心生親近。故此,由你去抓猴,定能事半功倍!你現在就去吧,限你十日之期,為我捕猴三十只。切記,此事關系重大,你要盡力盡為,莫要誤了螭虎的軍機要事!”
跟從高延曹在高地上的十余從騎,聞得“和猴子像”等言,盡皆大笑。
且渠元光大怒,有心翻臉,畏懼高延曹的勇武名號,到底不敢發飆。
他心道:“老子的阿父好歹是莘阿瓜的義弟,你竟敢如此當眾羞辱老子?你這狗東西,明明是想用此為借口,把老子攆走,好容你攻打沔陽!好,你既然這般辱我,老子也不給莘阿瓜報信了,就等著你攻城兵敗,被莘阿瓜治罪的時候!”含恨應諾,轉身就走。
高延曹叫住了他,說道:“山中多僚人住。我聽聞僚人有鑿齒之俗,倒是稀罕,我從未見過。你順道給我抓幾個僚人回來,叫螭虎開開眼界!”
元光應道:“是。”
瞧著元光離開,從騎中有一人嘖嘖說道:“還真別說,你們瞧他走路的姿勢,那背影,還真是像只猴啊!”
眾人又是大笑。
一人說道:“將軍,你把元光趕走,是要單獨攻城么?”
高延曹摸著頷下的胡須,再次提出剛才問元光的問題,問道:“你們說,咱們先打那座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