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正聽了這番似通非通的言語,心想這人果然腦筋不大靈,說道。
“兄弟有一事不明,卻要指教。”
“什么事?我倘若高興,指點你一條明路,也不打緊。”
單正道。
“多謝,多謝。閣下說譚婆的閨名,天下便只閣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
“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聲試試,瞧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
單正道。
“兄弟自然不敢叫,卻難道連譚公也叫不得么?”
趙錢孫鐵青著臉,半晌不語。
眾人都想,單正這一句話可將他問倒了。不料突然之間,趙錢孫放聲大哭,涕淚橫流,傷心之極。
這一著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膽敢和“鐵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這么輕輕一句話,卻使得他號啕大哭,難以自休。
單正見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來,先前胸中積蓄的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反而安慰他道。
“趙兄,這是兄弟的不是了…
趙錢孫嗚嗚咽咽的道。
“我不姓趙。”
單正更奇了,問道。
“然則閣下貴姓?”
“我沒有姓,你別問,你別問。”
眾人猜想這趙錢孫必有一件極傷心的難言之隱,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說,旁人自也不便多問,只有讓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勁兒的哭之不休。
譚婆沉著臉道。
“你又發顛了,在眾位朋友之前,要臉面不要?”
“你拋下了我,去嫁了這老不死的譚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腸也斷了,這區區外表的臉皮,要來何用?”
眾人相顧莞爾,原來說穿了毫不希奇。
那自然是趙錢孫和譚婆從前有過一段情史,后來譚婆嫁了譚公,而趙錢孫傷心得連姓名也不要了,瘋瘋顛顛的發癡。眼看譚氏夫婦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紀,怎地這趙錢孫竟然情深若斯,數十年來苦戀不休?
譚婆滿臉皺紋,白發蕭蕭,誰也看不出這又高又大的老嫗,年輕時能有什么動人之處,竟使得趙錢孫到老不能忘情。
譚婆神色忸怩,說道。
“師哥,你盡提這些舊事干什么?丐幫今日有正經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聽著罷。”
這幾句溫言相勸的軟語,趙錢孫聽了大是受用,說道。
“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聽你的話。”
譚婆還沒笑,旁觀眾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聲來。
譚婆卻渾然不覺,回眸向他一笑。趙錢孫癡癡的向她望著,這神情顯然是神馳目眩,魂飛魄散。譚公坐在一旁,滿臉怒氣,卻又無可如何。
這般情景周軒瞧在眼里,心里也是忍不住暗笑。
“這譚公譚婆、趙錢孫本性到也不壞,就是太荒唐了一點。但看著幫了喬峰一把的份上,到是可以救上一救。”
喬峰心中卻想的是另一回事。
“那趙錢孫果然并不姓趙。向來聽說太行山沖霄洞譚公、譚婆,以太行嫡派絕技著稱,從這三人的話中聽來,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師門。到底譚公是太行派呢?還是譚婆是太行派?”
“倘若譚公是太行派,那么這趙錢孫與譚婆師兄妹,又是什么門派?”
只聽趙錢孫又道。
“聽得姑蘇出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慕容復,膽大妄為,亂殺無辜。老子倒要會他一會,且看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還施到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來的。何況我…”
他一番話沒說完,忽聽得一人號啕大哭,悲悲切切,嗚嗚咽咽,哭聲便和他適才沒半點分別。
眾人聽了,都是一愕,只聽那人跟著連哭帶訴。
“我的好師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對不起你?為什么你去嫁了這姓譚的糟老頭子?老子日想夜想,牽肚掛腸,記著的就是你小娟師妹。想咱師父在世之日,待咱二人猶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對得起咱師父么?”
這說話的聲音語調,和趙錢孫委實一模一樣,若不是眾人親眼見到他張口結舌、滿臉詫異的神情,誰都以為定是出于他的親口。各人循聲望去,見這聲音發自一個身穿淡紅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轉了身子,正是阿朱。
木婉清、鐘靈、阿碧、王語嫣知道她模擬別人舉止和說話的神技,自不為異,其余眾人無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為趙錢孫聽了之后,必定怒發如狂。
不料阿朱這番話觸動他的心事,眼見他本來已停了哭泣,這時又眼圈兒紅了,嘴角兒扁了,淚水從眼中滾滾而下,竟和阿朱爾唱彼和的對哭起來。
單正搖了搖頭,朗聲說道。
“單某雖然姓單,卻是一妻四妾,兒孫滿堂。你這位雙歪雙兄,偏偏形單影只,凄凄惶惶。這種事情乃是悔之當初,今日再來重論,不免為時已晚。”
“雙兄,咱們承丐幫徐長老與馬夫人之邀,來到江南,是來商量閣下的婚姻大事么?”
趙錢孫搖搖頭道。
“不是。”
單正道。
“然則咱們還是來商議丐幫的要事,才是正經。”
趙錢孫勃然怒道。
“什么?丐幫的大事正經,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經么?”
譚公聽到這里,終于忍無可忍,說道。
“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發瘋發顛,我可不能干休了。”
眾人聽到“阿慧”兩字稱呼,均想。
“原來譚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確是趙錢孫獨家專用的。”
譚婆頓足道。
“他又不是發瘋發顛,你害得他變成這副模樣,還不心滿意足么?”
譚公奇道。
“我…我…我怎地害了他?”
譚婆道。
“我嫁了你這糟老頭子,我師哥心中自然不痛快…”
譚公道。
“你嫁我之時,我可既不糟,又不老。”
譚婆怒道。
“也不怕丑,難道你當年就挺英俊瀟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