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如今并不重要的事實是,此時正在羅彬瀚的外套夾層中,放得不算太深,萬幸這書本身也不大,因而奇跡般未在剛才的混亂中丟失。
羅彬瀚本想在看完鵜鶘后就把它還給邦邦,而如今卻躲在一具巨大鵜鶘的尸體陰影中,咬牙切齒地把它掏出來。他借著頭頂迷亂的火光翻開書,找到繪著插圖的那一頁。
這玩意兒得逞了,他在忙亂中惱火地想到。待在室內。別嘲笑任何人。以及多給身邊的人送送禮。他可以說完全是跟指南上的建議反著來,結果卻還是出現在了這兒。這毫無疑問是這本書精心打造的盆栽陷阱,它就是知道他會反著來。
他惱怒地想要用打火機燒了這本書,可理智卻告訴他現在絕不是個恰當時機。比這本書重要的事太多,而其中的任何一件都非常需要外力的幫助。他得抓住任何一個可能的信息渠道來搞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
插圖上的蛛網和此刻的天空在輪廓上看起來十分相似,而實際上卻大不相同。此時羅彬瀚所見的天空沒有一點自然的光亮,甚至分不清是烏云還是虛空,那就好像他并非身處一顆小小的星球,而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國度。在那黑暗中呼嘯穿行的并非畫中朦朧的流星,而是無數籠罩在熾亮火光里的異怪。它們的主體大多像一堆眼球的聚合物,或者是長滿肉瘤的輪環、三角與星形,全長著至少一對以上的羽翅。當它們極為偶然地掠過低空時,羅彬瀚判斷出它們的實際體型接近棕熊,而翼展還要寬一倍以上。
他悄無聲息地觀察了一會兒,然后把七色書千里鏡蓋在眼前。紅色的普通鏡片下他能看見它們瘤囊遍覆的肌理。通常那會顯得十分惡心,可奇怪的是當這一切覆蓋在熾烈的光焰中時,它們便顯得不像是真實的肉質,而是某種更為穩定干凈的無機物。
羅彬瀚按了一下橙色按鈕。鏡片上顯示出周圍的空氣環境。指標過多。他只匆匆瞄了眼輻射和有害氣體。接著他按下代表動物的綠色,什么提示也沒出現;代表元素的黃色,依然什么也沒出現。
這狀況有點超出羅彬瀚的理解。他能接受這些東西不是動物,但在他的預想中至少得有點關于“火元素”之類的提示。他只能猜測這些飛翔著的翅膀是某種聯盟還不熟悉的玩意兒。
他放下鏡片,有點脫力地躺倒在彌漫腥臭的尸體陰影間。懷著一絲希冀,他翻開腿邊的,企圖從上面找到更多的內容。結果是令人失望的,書上除了他讀過的那些字外什么也沒增加。這算什么道理呢?因為他還沒找到那該死的心動人選?
這件事稍微給了他一點提示。他重新抓起鏡片,朝著那張光網仔細觀察。就如指南插畫中所給出的提示,在光網正中央吊著某種不一樣的事物。然而當他真正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時,心里卻大失所望。那顯然不是人,甚至也不是活物,而是一截焦黑枯干的短棍,估計或許和一把拐杖差不多大。不管它因何理由而被懸掛于此——沒準它是一把被魔王封印的蓋世神兵,或者一件單純從天上掉下來的太空垃圾——它絕不是一個能被約會指南書列進心動人選的活物。為了驗證這點,羅彬瀚也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用查詢生物的黃鏡片看了看那根焦棍,結果什么也沒發生。
此時他仍然可以抱懷一線希望,譬如那根掛在天上的棍子實際是威力無邊的終極魔杖,拿到它便能號令群妖,讓那些該死的火翅膀替他造發光廁所。那前景構思起來還挺誘人,可羅彬瀚不準備拿自己的小命來測試,畢竟他既不能飛,也不防火。
這下事情陷入了僵局。羅彬瀚拿著鏡片對著天空找了又找,始終沒找到他的心動人選,又開始懷疑那插畫只是關于雅萊麗伽的惡毒隱喻,而和他眼前的困境無關。他情愿如此,因為他衷心希望指南給他推薦的“鞭笞奴隸的強者”不是天上的某只火翅膀。
他已黔驢技窮,只好無可奈何地躺回尸體的陰影之下,思考其他幾位游伴的下落。倘若那只鵜鶘的功能就是把他送來眼前這鬼地方,他實在想不通怎么會只有自己在這兒。這具與他相伴的鵜鶘遺軀是否和此有關?它是為何而橫遭不測?
在煎熬的等待中羅彬瀚開始胡思亂想。他不認為荊璜與莫莫羅會被那些天上的火翅膀挫骨揚灰,可他們也確實都被鵜鶘夾走了。沒準這種空間傳送還存在著什么玄妙的時間差。當他出現在這里時已經是幾百年后,寂靜號的其他成員們對他遍尋不獲,認定他已死了。他們傷心欲絕,在那鵜鶘安睡的山峰下為他搭建了一座雪白的墳墓,撒上淡藍色花朵的種子,隨后乘坐著寂靜號哀凄地離去了。沒有人再想起他,只有歲月在靜默中流逝,直到某一天他從混亂的時空中脫離,砰然降落在金恩加泰坦們秘密封印的無敵魔杖面前。他機緣巧合地從網中得到魔杖,從此他擁有了無窮的法力,但卻再也沒有熟悉的同伴,沒有故鄉,沒有親人。這將是整個故事的全新篇章,恢弘而又蒼涼的一人傳奇。
羅彬瀚不禁傷感地吸了吸鼻子,很能沉浸在這種孤膽歸來式的故事氛圍里。但他很快就對繼續想象這孤獨強者的人生失去了興趣,因為無敵之后的部分在構思時總是特別枯燥。于是他調轉了一下立場,準備想象十年后荊璜砰地一聲掉在這里,看到他的尸骨時會有什么樣的反應。正當他興會淋漓地構思荊璜大戰火翅膀時,一聲沉悶的巨響把他迅速拉回了現實。
某種重物掉在旁邊的地面上,他立刻轉頭過去,同時抽出外套底下的槍,瞄準那個突然出現的倒霉蛋。他首先看到四條筆直的腿,然后是邦邦大聲的驚叫。
“哇!這些光!光!翅膀!還有光!”
出現在羅彬瀚最初位置的邦邦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尸體,而是仰高腦袋盯著天空。它的四肢迅速地僵直了,可嘴巴竟然還沒停下。
他激動地喊道:“這真是太神——”
羅彬瀚沖了出去,拽住它某條腿的末端,一把將他拖回鵜鶘的尸體下。他用腋下死死夾住邦邦的腦袋,心跳如鼓地看著幾只火翅膀飛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