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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狩獵逐亡流漿之宮(上)

  羅彬瀚現在又有了那種感覺。他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腳下的土地如潮水一樣波動搖曳,讓他幾乎無法立足。

  “藍鵲。”他說。

  周溫行微笑不答,帶著藤花向夜色深處退去。

  “現在說不定還活著呢。不過,以后就不好說了。”

  對方他的聲音裹挾在海潮的呼嘯中飄來。

  羅彬瀚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藍鵲,他想著這怎么可能呢?她在糖城的法師塔里邊。

  ——她一直沒有在星網回復。

  她在白塔。對于白塔學徒來說還有更安全的地方嗎?一頭人狼敢于闖進去犯下謀殺的罪行嗎?那種事件不可能悄無聲息…

  ——針對白塔法師的謀殺。

  她很積極。樂觀。友善。有點過分活躍。以及其他學院派的怪毛病。她是最不像會跟“死亡”概念聯系起來的人。這怎么可能呢?他得、他得…

  ——他得拿到實證。

  他奔跑著,追逐著目標的腳步,不知何時遠離了飛賊酒吧。獵手的身影在他視野邊緣,看起來只是在小步快走,可他始終沒能趕上。建筑的影子從他眼角兩側飛掠,遠處有貓人們經過。他模糊地想起來自己也許應該找人幫忙。

  但是來不及了。他不能浪費一秒,讓獵手的影子就此消失。

  他繼續奔跑,直到視線前方出現高聳潔白的冰糖塔。周溫行正站在紅白條紋硬糖制成的圍墻頂部。這穿著運動褲的星級罪犯,傳說中的人狼,輕輕地一跳,從墻頭躍到冰糖塔上。那畫面讓羅彬瀚想起他曾在某個夏季看到一只螞蚱跳上樹梢,輕而易舉,毫無為難。而當他自己沖到糖城的圍墻邊時,才陡然意識到這堵墻的高度實際上超過五米,平滑得能當鏡子照面,任何一個來自他老家的普通人都別想徒手上去。

  周溫行在冰糖塔頂端望著他,遙遠得像一只螞蟻。冰糖塔在糖城內高聳孤峙,但羅彬瀚相信既然貓人可以來去自如,那人狼也隨時可以找到另一條通路。

  羅彬瀚把彎刀放進衣袋,開始攀爬那堵硬糖墻。他意識到這樣不行,他絕不可能在身手靈活性上超越一頭人狼——而且還不是隨便哪只人狼,那是“凍結”。

  他得想想辦法。他得有別的什么優勢。比如說,比如說…

  他的眼球開始脹痛,像眼眶深處有野草籽正在發芽。

  這時他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你最好別養成習慣。”

  羅彬瀚看了過去。先前消失的黑貓正蹲坐在墻頭上,姿態冷淡地望著他。

  “呃。”羅彬瀚說,“你咋在這兒?”

  “我一直在。”

  “我沒看見。”

  “我藏在夢境里。”黑貓不耐煩地說,“威爾留下的捷徑,確保他沒法攻擊到我。明白了嗎?”

  羅彬瀚的心往下一沉。他不太明白這里頭的技術細節,不過有一點顯而易見:如果黑貓也一心想躲著周溫行,它顯然就不是周溫行的對手。

  “你最好別招惹他。”黑貓說,“回那艘船上去。”

  “不可能。”羅彬瀚回答道。他眼球里的異物感因為這陣打岔而消失了,只好繼續笨拙地攀爬圍墻。

  “你很在乎他手里那朵花?”

  “不,我要殺了他。”

  羅彬瀚脫口而出。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這句話聽起來一點也不生氣或者激動,那簡直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而如果那真的發生了,他現在覺得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黑貓盯著他,沉思著。然后它站起身來,跳到羅彬瀚的肩膀上。這突然的重量讓羅彬瀚馬上滑落了一小截,但緊接著硬糖墻壁就開始扭曲。白骨似的糖枝從墻中冒出來,堪堪讓羅彬瀚撐住自己。

  “什么鬼?”羅彬瀚抓著白骨枝說。

  “閉嘴。”黑貓說,“只有威爾才能在夢境里隨心所欲。我必須完全地集中精神。”

  它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沉悶緊繃,活像一個人在咬著牙說話。羅彬瀚趕緊抓著樹枝往上攀爬。世界看起來和剛才變得有些不同,可具體在哪兒他卻說不上來。

  夜空中的陰云鬼祟地打著旋,像在掩飾天空深處的某種活物。風聲又細又尖,如同孩童的陰魂在哭泣。冰糖塔上的燈光冷森森地綻放著,宛如靈堂前高懸的白紙燈籠。羅彬瀚參加過親戚的開吊儀式,覺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堵頂天立地的靈堂正門前。

  “凍結”就站在堂頂上。看起來還不打算走開。

  他爬上墻頂。對著幾十米外的冰糖塔瞪眼。黑貓狠辣無情地撓了他的后頸一爪。

  “抓住鉤子。”黑貓說。

  有一會兒子羅彬瀚不知道它在說什么鬼話,直到他感到某個冰冷堅硬的東西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他回過頭,看到一只血跡斑斑的銹黑鐵鉤在他面前晃蕩。鐵鉤的頂部連接著鎖鏈,一直向上延伸。羅彬瀚仰頭朝上看,發現鎖鏈的盡頭消失在蒼白如銀的滿月中央。

  他抓住鐵鉤,掌心里充滿粘糊滑膩的觸感。

  “血?”他質疑道。

  “這鉤子曾經穿過威爾的胸口。”黑貓說,“別多問。抓緊。”

  鐵鉤猛然上升。羅彬瀚在吼叫中飛了出去。從天而降的鎖鏈急劇收緊,把他一下吊上半空,像個完全失控的溜溜球那樣甩向冰糖塔。這過程中他感到自己隨時都會脫手,然后橫飛著撞向大地。他死死抓著鐵鉤,恨不得讓它把手腕捅個對穿,但冰糖塔上的周溫行卻越來越近。

  他徑直飛向人狼,近得能望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平靜,自然,還有點目睹奇觀的好笑。是啊,他在心里想,你可有得看了。

  周溫行往后退步,跳到冰糖塔中段的一處挑檐上。羅彬瀚目測自己將在他上方十米處被塔檐捅爛肚子,只好拼盡全力扭動身體,讓背部撞在粗礪的塔身雕飾上。他聽到窗花破碎時發出的吱嘎亂響,但最后還是成功在窗臺邊緣站穩。

  “別松開鉤子!”掛在他肩頭的黑貓警告道,“你不是完全在夢里。現實能傷害到你的身體。你掉下去,我可不一定來得及弄出點什么。”

  羅賓漢抓牢天鉤,然后低下頭觀察下方。他首先看到無邊無際的地面,籠罩在一層似有若無的黑色薄煙里,仿佛陰世在對他張開懷抱。再朝上一點才是仰頭望著他的周溫行。

  “不習慣高處嗎?”周溫行笑著說,“看到地面的時候,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吧?”

  “藍鵲在哪里?”羅彬瀚冷冷地問。

  周溫行又開始往下面的塔檐跳。羅彬瀚從衣袋里掏出刀,抓住鐵鉤蕩了下去。他在空中默念咒語,讓彎刀上燃燒起幽藍的仙子火。

  懸天的鐵鉤粗暴甩動,先把他往塔外蕩出百米,然后重重砸向周溫行的臉。周溫行輕跳避開,和刀刃的火焰邊緣擦肩而過。他在和羅彬瀚錯身的瞬間輕輕搖頭,用手臂掛住下方的塔檐。

  “你是沒法殺掉我的。”他說,“在哥哥糾正錯誤以前,我可以說是不死的。就算是玄虹之玉也做不到。”

  他松開手臂,朝著塔下的糖城街道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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