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領主閣伊妮述原委 月夜里人馬焚泥潭
從夢中驚醒是何感覺？
有人說是一身冷汗，有人說是胸悶氣短，還有人說是無限遺憾。可是不管怎么說，清醒終歸是件好事，它能讓人正視眼前發生的事。
李未濟眼前除了黎易之外，還有一張漂亮的油畫。
這張油畫描繪的是手持長劍的戰士站在高樹前凝視遠方，從油畫的筆觸和色調來看，頗似阮佳的手筆。
把眼睛從油畫上移開，周邊是較為精致的硬木家具，桌椅柜櫥一應俱全，每樣家具的邊角都用軟皮裹著，看起來格外高檔。
李未濟向右邊的圓桌看去，圓桌上放著鏤空紋飾的銅燭臺，白色蠟燭散發著暖黃的光亮，桌上松軟的面包和熱氣騰騰的牛排在暖黃光照中分外誘人。
“老易，醒醒。”李未濟退回寬大的床邊，拍打著紅絨床單上的好友。
黎易從昏迷中悠悠轉醒，他舔舔嘴唇似乎也聞到了誘人的牛排香味，迷糊地說道:“老婆，開飯了？”
李未濟笑了笑，喊道:“老易，快醒醒，是我。”
黎易全身顫抖，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疑道:“老濟，這是哪，我記得我們被炸暈了？”
李未濟忖道:“如果沒猜錯，我們已經回到泥潭鎮了，看這高檔的裝潢布置應該是領主艾林的家。至于我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就得問問靈寶了。”
說完這話，李未濟用力踢了一下床角，喝道:“還不出來。”他一早就發現床下有動靜。
只見床單抖動，矮小的身形鉆出來，李未濟正準備質問，卻發現這人不是靈寶，而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子扎著雙馬尾辮，寬大的額頭下是狹小的眼睛，雙眼相距甚廣，鼻子扁平，嘴唇厚實，上嘴唇隱隱外翻，下巴方正堅實。
這小女孩有相貌極度不協調，甚至可以說是丑陋。
李未濟咂摸半天，嘗試性叫道:“伊莎拉？”
小女孩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展現可愛的一面，但給人的感覺卻適得其反，她滿臉笑意地答道:“靈寶說你很聰明，果然不錯。”
黎易拉過伊莎拉，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說道:“你怎么鉆床底下了，多臟啊。而且，你這樣躲起來，爸爸媽媽找不到你，會著急的。以后不能這樣做了。”
教育過伊莎拉后，黎易又幫她拉整理衣服，粗布舊衣灰不溜秋的，讓她看起來更加呆板，唯獨領口系的紅布小花略添一絲活潑。
黎易把小紅花擺正，很自然地拉著伊莎拉的手翻覆察看，嘴里念叨著:“你看，趴床底把手都弄臟了，我幫你洗洗。”
說罷，黎易找來水和水盆，試了試水溫，他握著伊莎拉的手浸泡到水里，輕輕揉搓。
如果不是黎昂熱臉上泛出的慈愛表情，李未濟很想退出游戲向和平系統舉報他有戀童傾向。
烏黑的小手慢慢白皙，黎易移開水盆，又用毛巾捂著小女孩的手，這才問道:“你叫伊莎拉啊，你爸爸是領主嗎？”他顯然不記得李未濟和他說過伊莎拉是維科和艾麗西亞的女兒這件事。
小女孩同樣被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弄暈乎了，她支支吾吾說道:“我，我是跟奶奶過來的。奶奶讓我照看你們，她說你們一醒就通知她。我，我要去找奶奶了。”
黎易松開毛巾，和善地說道:“去吧，去找奶奶吧。”
看著伊莎拉離開，李未濟忍不住說了一句我靠。
“老易，沒想到你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
黎易憨笑道:“當爹的本能。對了，看這情況，我們應該把水怪殺掉了吧，獎勵呢？”
李未濟答道:“別著急，獎勵一會自然送上門來。我們先吃點牛排，這游戲的味覺十分…。”本來想說味覺十分精確，可是一想到之前冷魚醬汁的腥味，他很自覺地閉上嘴。
黎易不明所以，看到好吃的，食指大動。
兩人吃著面包牛排，等待著。
獎勵是由伊妮親手送來的，這也在李未濟的預料之中。
丑小孩跟在自己奶奶身后，她倒是一點也不怕人，只是依然用力地瞪眼，似乎眼睛瞪得越大就越可愛。
伊妮把一塊紅色的石頭放到李未濟面前，說道:“這是怪魚死后留下來的，那個阿蘇拉拼命想要搶，我就把他打暈了。這東西對你們應該有用。”
李未濟接過紅色石頭用手摸來摸去，期待的游戲提示并沒有降臨，這紅色石頭看起來就是個無用品。
“是什么東西？”黎易問。
李未濟把紅石塞到黎易手里，說道:“可能是妖怪的內丹吧。你收起來。”
“胡扯，這又不是修仙游戲。”黎易拿著石頭把玩了一會，同樣也是毫無頭緒，很不甘心地把它收進鎧甲口袋里。
李未濟看著伊莎拉對伊妮說道:“前輩，是您把我們送回來的？”
伊妮搖頭道:“是熾天使守衛。爆炸引起的劇烈反應震驚了所有人，我和阿蘇拉把你們救上岸沒多久，熾天使就出現了。”
李未濟又問:“那阿蘇拉呢？”
“不知道。回到鎮子之后，有個女熾天使守衛把他帶出城鎮了，現在不知去向。”
“我其實很好奇前輩為什么要安排這一切？”
伊妮搖頭道:“我沒那么聰明。我只是發現了那個阿蘇拉的計劃，然后順水推舟罷了。”
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看到李未濟疑惑的表情，伊妮說道:“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瞞你們的。事實上，作為灰燼·輕語之風的后人，我一直在默默守護這個鎮子。那個阿蘇拉一來，我就注意到他了。一開始，我聽說他胡作非為亂摸女人屁股，本想教訓他的。我跟蹤他到心木林，正準備打他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他救了一個熾天使，通過他和那個熾天使的對話，我才知道這其中有誤會，就放過了他。”
李未濟猜到了這種可能性，并不驚訝。黎易倒是頗為震動，感嘆道:“沒想到那矮子差點就死了。”
伊妮接著說:“那小矮子可不簡單。我放過他之后，依然沒有放松對他的警惕，隔三差五就會觀察他一次。他行事極為詭密，晝伏夜出，依靠自己的手腳硬生生挖出一個龐大的試驗室，這種毅力連我也要敬上三分。再后來，他發現我先祖的基地，從那本巨劍入門指南上解開女神遺贈的謎題。我也是看過他的筆記才知道那洞穴里原來還隱藏著一段古老的秘密。”
略加沉吟，伊妮又道:“作為英雄的后代卻不了解自己的祖先，還真是讓人心有不甘。為了徹底解開這段塵封的往事，我按謎題的要求培養艾麗西亞。一開始都很順利，可是，當艾麗西亞的箭術越學越好，意外發生了。她整夜整夜作夢，夢到梅蘭朵女神眷顧她。她發生了變化，她對梅蘭朵女神深信不疑，她有了信仰。”
有了信仰就不符合謎題的要求。
李未濟和黎易靜靜地聽著，伊莎拉時不時弄出些響聲，這個丑小孩倒是一點也不怕人。
伊妮接著說道:“自從培養艾麗西亞失敗之后，我就一直在物色其他人選，但是，選來選去，也沒遇到合適的。三天前，我又一次潛入那個阿蘇拉的試驗室，得知了你們要來的消息，同時也得知他的詳細計劃。”
“這個阿蘇拉聰明到可怕，他寫了三種方案來應付不同的情況。事實證明，你的一切行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一步步考驗你，你一關關通過考驗。”伊妮嘆了口氣，“阿蘇拉的考驗確保了你是伊莎拉最好的看護人。”
“我正是看到他的計劃，所以決定順推波助瀾，把你引入其中。”伊妮說，“沒想到的是，你竟然符合女神謎題的要求。這是意外的收獲。”
“既然如此，我應該是你們強大的助力才對。為什么我被水怪追殺的時候，你不出手救我？”
“因為他。”伊妮一指黎易，“你通過了考驗，但我不確定他是否可靠。”
“既然前輩認為他不可靠，為什么此時此刻又要當著他的面說出這些情況？”
李未濟是笑著問的，因為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之所以這么問，完全是想讓伊妮把話說給黎易聽，免得他毫不知真相。
伊妮的答案和李未濟想的一樣，她說:“因為你能當著他的面問我，我自然能當著他的面說出實情。”
黎易回味了好半天，長嘆道:“喔，其實什么假故事啊，山洞學藝啊，殺水怪啊，都只是靈寶用來考驗老濟的項目，看他是否有能力成為伊莎拉的看護人？而前輩你提前看過靈寶的計劃，你也覺得他的計劃可行，所以就暗中做了一些事，促成他的計劃，對嗎？”
黎易的總結還算到位，基本符合李未濟對這件事的看法。
伊妮點點頭，說道:“沒錯。所以我說那個阿蘇拉是個天才。”
“等等。”黎易突然一臉憤怒，“你們明明有更好的能力，為什么要讓老濟來看護伊莎拉，孩子留在爸媽身邊才是最幸福的啊。”
伊妮看著黎易道:“話雖如此，但戰火紛飛小鎮隨時有覆滅的危險，光靠我個人的力量無法護她周全。”說完這話，伊妮撫著伊莎沙黑褐色的頭發，淡淡說道:“我老了。”
所有人都必須向時間臣服。
大英雄刀槍劍戟敵不住暮年垂首。
伊妮臉上的皺紋顫動，慢悠悠說道:“我這孫女乖巧懂事，全家人都希望她能平安喜樂，把她帶去神佑之城是最好的出路。聽我兒媳婦說，熾天使大人會送她上學，是真的嗎？”
李未濟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事實上，他從來沒向艾麗西亞保證過。這只是個游戲，副本通關后這個世界就消失了，伊莎拉根本就不會存在。對于即將消亡的事物，任何人都無法做出保證。
看著眼前這位慈祥的奶奶，李未濟點點頭說道:“對。不光要上學，還要找個好丈夫，生對可愛的兒女。”
伊妮的皺紋舒展，笑容從皺紋里溢出來。
良久過后，伊妮收住笑容，她把伊莎拉鄭重其事地交給李未濟:“拜托了。”
說完拜托了，伊妮又從懷里拿出幾張破紙塞到李未濟手里:“這是先祖留下來藥物配方，有毒藥、麻藥、火油和金創藥。”
“謝謝前輩傳授。”李示濟拿著破紙翻看幾眼，上面的文字半個也不認識，當即把破紙放進掌心，不再理會。
伊妮轉頭又對黎易說道：“小伙子，你也很優秀，可惜我學的東西都不適合你。”
黎易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我和老濟不分彼此。”
誰知道伊妮話峰一轉，笑道：“我有一句口訣傳你，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口訣有何含義，但先祖的回憶錄中曾經反復引用過。你聽好了：公牛百刃斬。”
毫無頭緒的五個字，黎易輕易就記住了。
兩個人好像都收到了擊殺水怪的獎勵，但這獎勵似乎半點用也沒有。兩人卻相視一笑，經過這一下午詭譎波瀾的經歷，他們漸漸覺得游戲的獎勵已經不太重要了。
伊妮感嘆道：“你們的感情看起來特別好啊。戰場上的生死兄弟，確實與眾不同。”
李未濟本想應承幾句，卻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猛大腿:“哎呀。不好。”他原地蹦起道:“歡迎晚宴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伊妮應道：“晚宴已經結束了。”
“哎，我們還準備在晚宴上表演戰斗技巧呢。”
李未濟這話是故意說給伊妮聽的，他生怕晚宴上的表演是游戲必經階段，生怕無法通關，所以想從伊妮嘴里探聽晚宴的結果。
伊妮卻說道：“你們殺了為害一方的水怪，為整個鎮子做出巨大貢獻，已經是最好的表演了。晚宴上，大家都在稱贊你們的英雄壯舉，領主特意命人為你們打造了雕像呢。”
聽到這樣的結果，李未濟和黎易油然生出一種滿足感。
浴血奮戰，成效斐然。
正當兩人開心的時候，屋外警鐘長鳴，只聽一陣銅鑼聲響，有人高聲吶喊：“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
李未濟推窗向外看去，火光閃耀，無數人奔走呼喊。
原本敲鑼喊失火的那人突然尖叫道：“半人馬入qi…”
聲音戛然而止，火光中人頭落地。